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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唐瑄

    這類話題,以往她會避而不談,但……

    「我也意外。」YEN表情平靜,弓身望著貨船下方不停倒退的白浪。

    大貓吃驚,轉頭研究她,意外她的坦率言詞。

    大剌剌端詳略嫌蒼白的標緻臉蛋,他看她媚艷如昔,臉上近來頗讓兄弟們擔心的空洞與茫然已漸漸褪淡。近一、兩年來,莫名失去生活重心與鬥志的她,似乎終於看到出口,無所適從而迷失迷亂的心,有逐漸安定的感覺……

    「找到根啦?」許多事情還是要自己想通,否則旁人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勁;所謂自助人助的道理很簡單,當事人的心境才是主要關鍵呀。「有道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咱們認識九年了,想不想談談姬家小王子對你的意義啊?」

    YEN看了下大貓不懷好意的笑臉,手探向櫻桃。「不想。」

    「好狠。」大貓欣慰她終於有食慾,將袋子移到小姐面前,兩人一人一把櫻桃分享著吃。「我想談談最近的觀察所得,你不會阻止吧?」

    「腳在我身上,不想聽的時候我會走開。」

    真酷,難怪某傢伙為她癡狂,難怪……「你今年以來拚命得很消極。」

    「拚命又消極?好矛盾的說法。」YEN語調平平,沒有任何感覺。

    「是很矛盾。」她給人的感覺就只有矛盾啊,明明熱情如火,是性烈的脾氣,卻冷淡得像隻貓。「感覺就像一顆氣充得飽滿的球,突然間洩了氣,彈性疲乏了。」

    大貓的直言不諱讓YEN猶豫起來。

    和學生時代教會她所有防身武術的力齊學長相比,大貓算得上她另一位良師益友;他和雅各畢竟是她在「國際傭兵學校」受訓時期戰技、爆破與射擊的指導教官。

    YEN略敞心房,總算以塵封多年的中文正式回應大貓言語上的試探:

    「那顆球可能扎到釘子,氣全洩光,突然之間才會彈跳不動了吧。」

    大貓這次沒把心底的驚詫表現出來。從台灣轉一趟回來,對YEN消極的心情助益很大呀。雅各手段是狠了點,可是他必須公正客觀地誇獎一下他兄弟,這帖猛藥雅各下得很適時呀!YEN這次的情形,中國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面對問題,確實是最直接又有效的解決之道。了不起呀,雅各,了不起……

    「如果把釘子拔掉,洞補好,重新灌氣,」大貓熱切的建議中隱帶鼓吹:「你認為這顆傷痕纍纍的球有得救嗎?」

    YEN出神望著掌心的櫻桃,模稜兩可道:「或許吧。沒試過,不能確定。」

    「喔,那顆球最好努力試試,別讓戀球成疾的人走火入魔,不然很多人會跟著遭殃……」大貓嘟嘟嚷嚷著,看見她還沒將厚重的長靴換下。「腳傷如何了?站著不痛呀,怎麼不把泡了水的靴子脫掉,水裡細菌多,傷口發炎可累人了。」

    YEN才要回答大貓的關心,身體猛然僵住!

    瞪著大貓懷有目的的賊笑良久,她一歎:「狼狽為奸,兄弟倆都是惡劣性格。」

    一個為了查出她的底細,不惜逼她回台灣,設計她與姬蓮冬殘忍相遇;這一個則為了兄弟兩肋插刀,一見她願意敞開心房就趁虛而入,用這種方式點她。可能嗎?

    雅各激她發怒,只為了想抱她涉水,不讓她受傷的雙腳碰到水?

    「好差勁的關心,不要也罷。」

    她不領情的結論,嚇了大貓一大跳,「我的好小姐,你千萬別對雅各這麼說!」

    雅各極端厭惡脆弱的感覺,他表現喜歡的方式也是標準的「雅各式」。

    這傢伙可不管對方是否承受,一律施展高壓手段,逼得對方愈來愈、也不得不堅忍不拔——小孟近來的「上刀山、下油鍋」就是一例;愈喜歡的人,雅各的態度愈見強硬。這傢伙雖沒說,但身為被殘害三十年的受害者再清楚不過。雅各希望他關心的人都能陪他一輩子,要陪恐怖份子長長久久,本身沒有一點恐怖能耐的人恐怕是辦不到的。

    對吃不消雅各凌厲作風的人而言,他的「關愛」絕對是恐怖迫害。

    可以說,雅各喜歡人和厭惡人的方式並無差別,被他喜歡上和被他厭惡的人,同樣倒楣。唯一的不同是雅各厭惡的人通常活不久,他不是親手解決對方,便是逼得對方神經衰弱而自我了結。

    幸好雅各眼高於頂,不隨便「關愛」人,對於漠不關心的人他通常懶得廢話一句。認識這傲慢傢伙三十年,被他熱烈「關愛」的人屈指可數,就不知是福是禍了

    「雅各喜歡勢均力敵的感覺,他這人會狠到底的,他最喜歡別人跟他硬著來,這樣一來他才能痛快的為所欲為。」同伴一場,大貓對YEN提出真心誠意的勸告:「你要知道,你狠他會比你更狠,你絕他比你更絕。別讓他稱心如意了,小姐。」

    「我笑呢?他會笑得比我更大聲嗎?」YEN被大貓不正經的比喻逗出淡淡笑意。「他是我的影子還是鏡子?」

    「好問題,你不妨對他笑笑看,試一下不會少塊肉的,我也想知道答案,你試試看。」大貓大力慫恿:「你對他溫柔多情試笑看看,看看他會不會像其他呆瓜,當場融化在你小姐魅力四射又美麗嬌艷兼可人可愛的笑容裡……」

    「夠了,大貓,很噁心。」YEN洞悉大貓的意圖,明白露骨地把話說開:「我和雅各的關係你最清楚,我們可能還稱不上朋友。」遠眺海平面的盡頭,聲音虛無飄渺:「依照你剛才所說,我想結束這段不正常的關係,雅各應該比我更想結束吧。」

    結……束?!嘴中塞滿櫻桃的大貓,被YEN瘋狂的傻念頭嚇傻了。

    十四歲以後,他就不曾被驚嚇得這麼徹底了。而那年,還是他和當時才十二歲,已經很具一代梟雄膽色的雅各弟,持槍洗劫三十多戶貴族宅第後第一次失風被逮。

    他還記得那是一棟綠籬高聳入天的古莊園,古老而優雅,屹立在海德公園與白金漢宮之間的深巷裡四百多年,那裡是全英國最高級的精華地段。

    成年以後,他和雅各才曉得,那座古莊園也是上流社會精神的象徵與所在。

    莊園主人當年是位快要歸天的老伯爵,這支古老家族血統純正並淵遠流長,四百年來地位祟高尊貴,子孫們個個成就斐然。如今,該支貴族世家的繼任伯爵也是長袖善舞的前外交宮,他在英國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上流社會不輸給女王,在政壇則不下於首相——首相甚至經常向伯爵請益治國之道。

    每位出訪英國的國家元首或顯貴政要,幾乎都會要求與該位伯爵見上一面。

    闖入古莊園那天傍晚,在一望無際的草坪上他感慨自己渺小卑賤;和雅各站在一樓弓形的華麗大窗外準備爬窗,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貧富懸殊的可悲,他們是從地下陰暗的臭水溝,誤闖天界的兩隻小老鼠,那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被老伯爵持獵槍抵住額頭時,他臉色灰敗得不遜於電影晝伏夜出的白臉吸血鬼,嚇得差點尿褲子!事情就算過去十九年,他現在仍然可以清楚聽見當時眼見逃脫無望,自己絕望而恐懼的心跳聲,大若雷鳴,急似擂鼓。

    反觀雅各,當時也被管家持槍抵住太陽穴,他除了板著一張臭死人又硬梆梆的臉孔,桀騖不馴瞪著說話會顫抖的老伯爵外,並不像他嚇到軟腿、膀胱無力;雅各沒施展苦肉計求情,不賣弄他又俊又可愛的臉龐討饒,從頭到尾,他就只是惡狠狠瞪著一屋子的大人,雙眼不曾膽怯移開,也不曾低聲下氣過。

    十二歲時骨頭與脾氣都這麼硬了,YEN竟然想和這樣的雅各結束關係?!

    天地在旋轉,世界在旋轉,大貓一陣虛弱,必須抓住船桿才不至於昏倒。

    結識雅各三十年,他想不出哪個人膽敢替他決定任何事情,不管是他從十二歲起開始廝混的高級交際花,或是假矜持的名媛嬌嬌女,還是當交換軍官遊走各國特種部隊時的各級長官、轉任各種職務遭遇的難纏上司皆是如此。由於有武術根基的人大多身具避禍的本能,因此,從來沒人敢招惹雅各。

    以前都是雅各「結束」別人,這任性傢伙從沒被人「結束」過……大貓愈想心底愈毛,全身發起寒顫,冷不防地被小孟聒噪的叫聲嚇一跳!

    「YEN吃飯了!這是頭兒炒的,很好吃喔!」小孟手捧半顆椰子,從甲板另一頭嚷嚷著跑過來。「大貓老大,櫻桃還有嗎?我最喜歡吃櫻桃了!」

    「可惡的死蘿蔔頭,大人在講話豈容你插嘴!」大貓將差點滑出去的椰子頂給YEN,抓起櫻桃就往小孟哇哇抗議的大嘴塞去。「小王八蛋,我的炒飯在哪裡啊?」

    「廚房還有很多蕃茄義大利面嘛!」小孟戴著夜視鏡的臉孔被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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