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的瑪格麗特

第21頁 文 / 衛小游

    真是……奇怪呀。

    不過感覺很棒哦。好像、好像在彈鋼琴一樣。他軟軟的吻,像是一個主題加上多重變奏的主旋律與和弦的共舞。

    是的,他是「對」的那個人。

    透過這個鋼琴曲似的吻,她終於能夠確定了。

    江雲冰是她郎彩會喜歡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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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薔霓一早就起來了。她趕在兒子又要出門前攔住他。「雲冰,過來一下,跟媽聊聊好嗎?」

    江雲冰才剛喝下管家婆婆準備的牛奶,走進起居室裡,看見穿著家居服的母親。這樣的親膩在他們母子間是不太尋常的。平常江薔霓身上總穿著正式的套裝或外出服,臉上化著明艷的粧,他已經很少看到母親流露出這麼居家的感覺。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什麼事,媽?」

    「你又要去學校練琴嗎?」她問。

    「嗯。」他說。雖然是暑假期間,但音樂學院的琴房還是有為學生開放,提供需要練琴的學生使用。他住的離學校不遠,三十分鐘車程就能到,因此到學校練琴還滿方便的。

    江薔霓看著兒子臉上疏遠有禮的表情,內心不覺一陣揪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母子間除了「鋼琴」以外,幾乎不再有其它的話題可聊?

    「媽?」

    「喔,」她連忙回過神來,說:「你不要再到學校去了,今天史坦威公司會送一台新鋼琴過來,規格跟你常用的那台一樣,你以後就可以留在家裡練琴了。」

    江雲冰猛然楞了一下。「新鋼琴?」

    「嗯。」江薔霓說:「學校的琴總是沒家裡的來得方便,所以我想——」

    「媽媽。」他打斷江薔霓的話。「請把鋼琴退回去,我不需要新的鋼琴。」

    「但是——」

    「家裡已經有一台鋼琴了,沒有必要再買一台新的。」

    「但是——」你拒絕彈家裡原有的那台鋼琴啊。

    不用人提醒,江雲冰也知道母親為什麼要買一台新鋼琴的理由。「不是鋼琴的問題,」他說:「是我的問題……」

    老鋼琴的音色依然很美。只是當初那份單純為喜愛而彈奏的心情已然消逝無蹤。物是人非,江雲冰,變了。

    江薔霓正想更進一步地挖掘出兒子的心事,然而看見他倔強的表情,她轉而說:「潤芳說你沒有報名參加TNPC國際鋼琴比賽。」兩年來,他拒絕報名任何比賽,她不是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然而他什麼也不肯說。江薔霓十分心痛自己被兒子拒於心房之外。

    「……」突兀地別開臉。

    「雲冰。」他還是不肯說嗎?

    「媽媽,」他勉強地回過頭來,沉默了許久,終於在江薔霓心碎的眼神下退讓了一步。「如果我連爸爸的鋼琴都贏不了,那麼我就算參加再多的鋼琴比賽又有什麼用?」

    「你爸爸的鋼琴?」江薔霓十分驚訝。

    「是的,我聽過爸爸留下來的鋼琴錄音,也看了錄影帶。」他眼神哀傷地說:「雖然我恨他,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認,他的鋼琴是我所聽過的鋼琴之中最傑出的——我恨他。」悄悄地,他站了起來。「我去練琴了。」

    江薔霓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曾經懷疑,她對那個人的恨意是否造成了她兒子對他父親的恨意。現在她不再懷疑了。她的兒子是恨他自己的父親。

    而她從沒想到,恨一個人會帶來這麼強烈的毀滅感!天啊……她是不是無意中鑄成了什麼大錯?

    第九章

    午夜,他陪她練琴。

    白天,則換她聽他的琴。

    郎彩其實早就察覺到江雲冰琴聲裡的絕望,然而初初時,她錯以為那只是他所彈的曲子本身憂傷的曲風所致。

    多聽了幾回以後,她才明白絕望的不是琴曲本身,而是彈琴的人透過指尖所傳達出來的意念。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糟糕的鋼琴。

    當然以技巧來論,她的安東尼絕對是無懈可擊的。然而真正好的鋼琴應該要能夠帶動聽者的情感。而一個人的情感不應只有悲傷或絕望之類的負面情緒,還應該有快樂和歡欣交揉其中。然而,她在他的鋼琴裡聽不到這些東西。

    是的,他們合彈過一次。那次雙鋼琴的演出震撼了她的心。但那次的彈奏與現在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那一次,他的心裡並沒有這種陷入谷底的絕望感,她只感覺得到他熱切想與她共彈一曲的期盼。

    他究竟在煩惱什麼呢?

    努力地再聽了一個樂章,還是覺得很難過。

    好的鋼琴應該要有將聽眾吸引進琴聲裡的親和力,而不是相反的將聽眾排拒在外,只專注於自己的內心世界裡。

    好的鋼琴,即使是彈錯了音階、漏了拍,也仍會讓人精神一震,而不應只是在無懈可擊的華麗技巧上迷惑聽者的耳朵。

    因為感官容易被技巧迷惑,但是真正感人的音樂,必須要先感動了自己與別人的心才算數。

    一早下來,他已經彈過了好幾首練習曲。見他還要繼續彈下去,似乎打算把蕭邦的二十七首練習曲都彈完,郎彩有點忍耐不住了。

    她走到他身邊,在他又要開始下一首練習曲時,雙手用力按在琴鍵上,使得鋼琴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練習的心情被打斷了,江雲冰驀地醒了過來,瞪著她道:「你做什麼?」

    她拉著他的手,試圖將他拉離琴鍵。「走吧,我肚子好餓,今天就到這裡吧。」

    她總是肚子餓。「我再彈一首就好。」

    「不要彈了啦。」繼續拉著他。

    「郎彩!」

    「走走走——」她邊拉他,邊替他蓋上琴蓋。

    但他不理她,再度將琴蓋打開。他給自己排了進度,該練到什麼地方,就要練到什麼地方。

    見他頑固地又放下琴蓋,她煩惱極了,決定使出死纏爛打神功最高招——她抱住他的手,在他耳邊大喊:「不要彈了!」

    江雲冰著著實實給她嚇了一大跳。「做什麼啦?」

    她拉下琴蓋,兩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我捨不得你彈鋼琴彈得這麼不開心。」在她的認知裡,彈鋼琴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開心最快樂的事情才對,她不喜歡有人這麼不開心地彈鋼琴啦,尤其不喜歡這個人是他。「不開心就別彈了……」免得別人也跟著不開心。是罪過呀。

    江雲冰錯愕得說不出話來,看著撲進他懷裡那顆黑髮蓬鬆的頭顱,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推開她,還是將她抱得更緊一點?

    「問問你自己,你喜歡你自己現在的鋼琴嗎?」

    江雲冰心裡猛然一震。是啊,知鋼琴如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他那顆生了病的心。他喜歡自己的鋼琴嗎?他明白他的答案是「不」。多麼諷刺,居然連他自己都不喜歡自己所彈的鋼琴。

    苦笑著。「好吧,今天不彈了。」然而明天、後天、大後天,還有以後的每一天呢?他能永遠這麼下去嗎?

    他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手,眼裡充滿了不確定。

    郎彩握住他的手,手好暖,眼神也是。「我要吃大碗公的牛肉麵,還要切兩盤海帶、豆乾、和鹵蛋——」

    「最好我碗裡的牛肉還要全部撈給你。」這個嗜吃主義者!

    「哦,今天不用。」她難得有良心的說:「你心情不好,要吃飽一點,心情才會愉快喔。」

    「既然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好。」不啻是個報仇的好機會。「那麼你碗裡的牛肉要全部撈給我,海帶、豆乾、和鹵蛋也全部都是我的。」

    「啊……」郎彩面失血色地道:「不要啦,大爺,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肚子好餓好餓喔,你可憐可憐我吧。」

    「辦不到。」他偷笑地耍酷。

    「大爺,你做做好心,我家裡人還需要我供養,我得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養家活口啊……」讓郎彩一路哀怨地跟他手牽著手到溫州街去吃牛肉麵。

    「你家裡幾口人?」他高高地挑起眉。

    「上有兩位八十歲老母,下有三張嗷嗷待哺的小口,再加上一個臥病在床的丈夫——」

    「嘖!一個臥病在床的丈夫?」她把他置於何地?

    「唉,他得了憂鬱症。」

    「我看你來當我家的女傭吧,供吃供住,三餐還可以包飯回家。」

    「真的嗎?」

    「嗯……」

    「大爺,你真是好心啊。」

    「但是有個附加條件。我要你在我有需要的時候隨召隨到——」

    「呃,大爺,你常作惡夢嗎?」

    「怎麼說?」

    「我那三個小蘿蔔頭在作惡夢時也老需要我隨召隨到。」

    「扣一碗飯。」哼!

    「哇,我只是開玩笑的啦,大爺你不喜歡聽笑話嗎?」

    「含沙射影的笑話不喜歡……」

    「那我來說個白雪公主去瘦身中心的笑話好了,保證不會引起任何錯誤的聯想。」

    郎彩嘰哩呱啦地閒扯著,直到他們進了牛肉麵店,點了餐,面送到桌上來以後,還停不下來。沒有留意到,他還是習慣性地把她愛吃的牛肉撈進了她的碗裡。一點兒也沒有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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