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杜默雨
「可是這裡的魚好少,大概沒辦法釣上一大桶吧?」
「現在的魚變少了,我小時候整條溪都是魚,有溪哥、苦花、紅尾冬、闊嘴郎、一枝花、溪蝦,我還釣過鱸鰻」他突然不說了。
「你會釣魚?」鄭雨潔好奇地問。
「以前釣過。」張奇廷站起身,踢踢長腳,大叫一聲:「哎呀!我手裡怎麼拿著垃圾袋?」再用力一拍腦袋,「我是來撿垃圾的呀!怎麼就忘了?!」
釣魚的話題中斷,鄭雨潔也站起來,總覺得他今天似乎怪怪的。
她也走過去撿拾散落一地的保麗龍碗盤,有的遊客竟也走了過來,順手丟下他們喝完的飲料空瓶。
「哈!我們變成清潔隊的了!」張奇廷又展現出他燦爛的大笑容。
「也沒人像你,付了錢進來,還要幫他們收垃圾。」鄭雨潔笑他。
「反正閒著也閒著,順手而已。」他說著已跨過溪流上的石頭,打算去撿夾在石縫中的塑膠袋。
「你就是不怕別人看笑話,什麼事都敢做!」
「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就行了。」
「哦?」她望向他,他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
張奇廷右手一振,向前直伸,一根食指比了出去,彷彿前面有一個目標,精神抖擻地說:「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你管別人怎麼看你?我熱心公益做環保,又不是做壞事,怕什麼?」
他動作總是那麼誇張,她不覺露出微笑,「那也要像你臉皮那麼厚才行。」
「是嗎?」他用力拉出兩頰的臉皮,轉頭笑嘻嘻地說:「你也拉拉看,看誰的臉皮厚?」
「豬頭!」瞧他把自己拉得像是拜拜的神豬似地。
「啊?我不是大黑熊嗎?怎麼變豬頭了?」張奇廷趕緊拍拍兩頰,杲晃臉讓自已恢復原狀,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哇!小女生笑得好甜美──眉毛彎彎,眼睛彎彎,笑得好像滴出蜜來了。
唉!她應該常常笑的,她絕對不是多愁善感的料子。
「鄭雨潔,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笑起來很可愛?」
鄭雨潔背脊一熱,「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啊,可愛嘛,就是可憐又沒人愛!」
「討厭!」鄭雨潔無法立刻讓臉上的紅暈消失,只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才是皮卡丘的弟弟!」
「皮卡丘的弟弟?」張奇廷搔搔頂上金毛,苦苦思索,「皮卡丘有弟弟?是長得很像的皮丘嗎?口袋怪物那麼多只,到底是誰?」一見到有個小男生跑來溪邊,忙問道:「小朋友,你知道皮卡丘的弟弟是哪一隻?」
「皮在癢啦!」小男生大聲回答。
「皮、在、癢?哈哈哈!」張奇廷恍然大悟,抓了抓手臂,「鄭雨潔,我皮好癢喔,你給我抓抓癢!」
抓個頭啦!鄭雨潔氣嘟嘟地說:「你是大黑熊,自己去樹幹磨一磨。」
「要不要順便採些蜂蜜給你吃呀?」
「你有本事采,我就吃!」
呵!張奇廷笑咧了嘴,發現小女生其實很會鬥嘴喔,看來一個會寫小說的女孩子,腦袋瓜裡大概常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吧?
要是能繼續逗她,不曉得彼此之間還有怎樣的腦力激盪呢!
他開心地從溪流中間的大石頭站起來,準備踏回溪邊。
不料大鞋子一滑,一對長手長腳煞不住車,整個人就咕咚地摔倒在水裡,濺起好大的水花。
「哎呀呀──」這是他的標準驚歎聲。
「張奇廷!」鄭雨潔驚呼一聲,同學們也趕快跑來。
「張奇廷,要不要緊?」兩個男同學直接踏進淺淺的溪流裡,伸手扶他。
「還好,我的屁股硬,水也有浮力,不怎麼痛。」張奇廷笑嘻嘻地讓同學扶了起來,腰部以下全部濕透。
「真的沒關係嗎?」鄭雨潔又心急地問。
小女生很關心他喔,張奇廷笑臉迎人地說:「只不過衣服濕了哎唷!」他突然叫了一聲,眉頭瞬間皺得死緊,臉色倏忽變白。
「張奇廷?」同學們也緊張了。
「不要緊!不要緊!」張奇廷邁開一步,直接坐到岸邊石椅上,大大喘了一口氣,「以前我的右腳受過傷,碰到冷水就疼,休息一下就行了。」
「你還可以繼續走嗎?」
「唉!大概不行了。」張奇廷笑得若無其事,「你們去玩啦,我在這邊等你們,待會兒舒服點就先慢慢走回停車場。」
「你沒受傷吧?」男同學拍拍他的肩頭。
「沒有啦!真的沒事,別圍在我身邊,把我當成病人似的,去玩去玩!上頭還有好風景可以看呢!」張奇廷拚命趕大家,他不願掃了同學的興。
「我留下來陪你吧。」鄭雨潔說。
「嘎?!」
小女生要陪他?張奇廷好像吃下軟綿綿的蛋糕,化在嘴裡,甜在心裡──他說不上那股甜滋滋的快樂感覺。
小女生幹嘛對他這麼好?害他的心像小鹿亂撞,似乎有點喜歡她了。
咦?什麼?喜歡?!
同學們見他一下子敲腦袋,一下子嘻嘻傻笑,知道他並無大礙,也就放心離去,約好下午四點在停車場會合。
鄭雨潔整理好垃圾袋,拿去放在涼亭的大垃圾桶邊。
「張奇廷,你現在還好嗎?」她走回他身邊。
「I'MFINE!」張奇廷趕忙回了一句。
鄭雨潔坐在他身邊,問道:「褲子濕濕的會不會難受?」
「要我脫下來嗎?」
「我才不看脫衣秀!」看他嘻皮笑臉的,她好後悔「問候」他。
「你要我脫,我還不敢脫哩!」張奇廷站了起來,「我來風乾」他一下子站不穩,又咚地坐回去。
「張奇廷!」她趕忙扶他,著急地問:「你到底哪裡受傷了?」
「左腳痛嗚!」他的笑臉終於垮下來,嗚嗚咽咽地好不可憐。
「你怎麼不說呢?大家可以抬你回去!」鄭雨潔又氣又急,看他兩條眉毛都擠到一塊了,一定很痛!
「扭到而已嘛!我慢慢拐回去就行了。」
「不要逞強啊!還有你說的舊傷呢?還痛嗎?」
「是老傷口了,沒關係的,那個不會痛,只是刮颱風還是下大雨,我的右腿就酸,比氣象報告還准,人家是氣象鼻,我是氣象腿」
「我現在怎麼辦?」她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大黑熊還在開玩笑?!
望著她焦急的神情,張奇廷驀然湧上一種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曾經,他的家人也這麼憂心地看他,日夜陪在他身邊,一一詢問他的情況,希望他好起來,是他們的關愛讓他慢慢尋回了自己的心神。
不管小女生是感到害怕,還是真正關心他,他都不應該讓她擔憂。
「你不用怎麼辦。」他微笑回答。
「可是可是,你走不動了」她好慌,旁邊又沒有同學幫她。
「你願意扶著我,陪我走回停車場嗎?」
「好!」她一口答應,伸出手來。
「噫!」他握住她的手臂,使力站了起來。
一感受到他的重量,她立刻用力撐住自己的右臂,讓他的左手牢靠地扶住,再帶他往前走了一步。
「走得動嗎?」她問。
「沒問題,只要像只烏龜慢慢爬呀爬,總會給我爬回去。」張奇廷恢復爽朗的語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金髮,「呃,真歹勢,讓你陪我」
「你沒看到我正在溜烏龜嗎?」
笑聲沖淡了互相扶持的尷尬,鄭雨潔忽然覺得他在她的手臂揉捏一下。
她抬起頭來,他也正好望了過來,給她一個大微笑,她慌忙低頭,心頭坪坪劇跳,邊走邊踢路上的碎石子。
怎麼了?她的心臟亂跳什麼嘛!大黑熊也不是第一次對她笑了,讓他扶住手臂也不算什麼,可是可是他幹嘛捏得這麼緊啊?
她真的只是幫助同學而已,她陪伴他,又不是喜歡他
嚇!喜歡?!怎麼會跑出這個字眼?
「你、你以前腳怎麼受傷了?」她結結巴巴地找話題,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喔,高一出車禍,大腿骨折。」他據實以答。
「那一定很嚴重,整天躺在床上嘍?」
「不提也罷。」張奇廷轉過臉,望向小徑旁邊的溪流,一陣涼風吹來,黏著濕牛仔褲的右腿舊傷口隱隱傳來酸痛,不覺令他皺攏眉頭。
看著他由開朗轉為憂鬱,鄭雨潔明白,那場車禍必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過去,足以讓這只笑口常開的大黑熊變了樣。
「張奇廷?」她伸出左手,拍拍他的手臂,決定給他一個鼓勵性的微笑。
他轉頭,一見她的微笑,眉頭立刻舒解,咧開笑容,兩隻大眼亮晶晶的。
「你笑得好奇怪喔,臉抽筋嗎?」
「你、你才嘴巴抽筋啦!」氣死了,她在安慰他耶!這麼不領情!
「謝謝。」
她還不及思考他說謝謝的意思,他已伸過右手壓在她的左手上。
四手交疊,層層相扣──是她的支撐,他的依靠,她的鼓勵,他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