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雷恩那
「看來,師傅真送錯禮了。」那張健康的蘋果臉紅潤清新,透著自然的香氣,根本用不上胭脂水粉。
頰上的紅暈正慢慢擴散,竇金寶掀了幾次唇,終足開口了──
「這些東西是要送我的?」
「不送你,送誰?」年永春頭微側,「師傅不是把它們全塞到你懷裡了嗎?」
「咦?可是……為什麼?」送她?!
「今天不正是你十八歲生辰嗎?你家雲姨一大早就請人過來知會,還邀我今晚過府一敘,說是四海鑣局擺了五桌酒席為你慶生,請我務必要到。」
見她還是傻呼呼的模樣,他朗眉挑起,疑惑地問:「哪裡出錯了嗎?」
大眼睛用力一眨,她忽地咧嘴笑開,依然憨直憨直的。
「沒出錯沒出錯!師傅……你待金寶兒真好!」此時,上一刻緊掐住心臟的惡勢力,早被她一腳踹到九重天去了。
她不太明白為什麼,也不想花腦筋去知道為什麼,反正,已經沒這個必要。
年永春沉吟了會兒,便開始動手摘下她的珠花,還把她懷裡的東西一一取回,用方巾包成一個小包袱。
「還是拿回去退掉吧,這些東西不太適合你。」
「別動!」大吼一聲,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撲上前,合身抱住他。
雙臂貼著身軀被她緊緊鎖住,年永春先是一怔,接著苦笑搖搖頭──
「這是做什麼?你想把師傅勒死嗎?」那手勁還真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
圓潤的臉蛋抬起,她的眸光晶瑩清亮,天真地衝著他笑──
「別退啊師傅,金寶很喜歡的。只要是師傅送的東西,金寶一定喜歡。」呵呵,師傅買東西送她耶。
她仰視,他俯看,兩張臉離得好近,年永春這才驚覺她身高抽長好多,已到達自己的下顎。
他心中突兀,已然意識──這孩子雖然性情勇莽,豪爽得像個男兒郎,又帶著淡淡的稚氣,身子竟……竟柔軟如此,還有一抹女兒家獨有的嬌馨。
不、不是孩子了,現下抱住自己的,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姑娘家。
登時,他心緒微翻,正欲掙開那樣的懷抱,竇金寶卻主動放開雙臂,重新奪回那個方巾包起的小包袱,甚為寶貝地護在懷裡。
年永春為腦中脫軌的思緒感到慚愧,假咳了咳,硬是擠出聲音──
「你適才不是有事要說?」
「嗄?喔──那個啊,」她咧嘴笑開,酒窩和梨渦一塊兒蕩漾,「已經不重要了。呵呵呵……」
她本想告訴他,今天是自己的十八歲生辰。
想問他能不能來四海同她喝杯酒?
能不能對她道句生辰快樂?
因為他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就像阿爹、雲姨和姊妹們那樣,都是她心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而今,他已然應允,還特地上街挑生辰賀禮給她,她心裡好生歡喜,是不得了的歡喜,好想再次撲上去緊緊抱住──
「師傅……」她抿抿唇又眨眨眼,道謝的話才剛到嘴邊,卻見他的俊顏沒來由的……「你怎麼了?」
這麼忽地一問,讓年永春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我怎麼了?」
「你臉好紅呵!」
「是、是嗎?」真的有點熱,彷彿她的體溫還貼在身上。
「還有耳朵也是。」她湊過小臉,稀奇地打量。
「有嗎?」略略心虛,他下意識撇開臉。
竇金寶猛點頭,笑得更加開懷了。
「有!有!呵呵,紅紅的像蘋果,好可愛好可愛──」
呃……就不能換別的形容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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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九江大街上的擺攤生意全收拾回家,兩旁的店舖陸續打烊,連珍香樓的夥計也在抹地收椅,準備合上門板休息。
然而沿著大街走到盡頭,轉個彎,大門上高掛著「名揚四海」四字匾額的那戶人家,圍牆裡頭氣氛燒得正熾,還聽得五音不全、忽高忽低地唱著──
「──恭祝你福壽與天齊,祝福你生辰快樂,歲歲都有今朝,年年都有今日,恭喜你,恭喜你──」
唱到這兒也該結束,可那壽星意猶末盡,自編自唱好不樂乎──
「恭祝我小金寶快快樂,祝福我生辰快樂,歲歲都快快樂,年年都快快樂,快快樂,快快樂──恭祝我唔唔唔──」
「喔,拜託別唸咒成不成?!」竇來弟一手摀住竇金寶的嘴,阻止她繼續荼毒眾人的耳朵。「快!許願吹蠟燭啦。」
看著十八根小紅蠟燭插在烤成金黃色的乳豬背上,火光點點像在跳舞一般,竇金寶扳開竇來弟的手,呵呵地笑咧著嘴,雙手合十抵在下顎,閉眼道──
「第一個願望,希望阿爹和雲姨身體壯得跟牛一樣,快快樂樂,要乖乖的,要相親相愛,不要吵架。」
竇大海和雲姨之間似有若無的關係已明朗化,竇家大小姑娘們亦樂見其成,但竇金寶這一挑,竇大海喝進肚裡的酒竟倒嗆出來,咳得他面紅耳赤;而一旁的雲姨也忍不住笑,屈著兩指又想賞竇金寶一顆爆栗嘗嘗,卻教她俐落閃開,直躲到那襲素衫身後,抓著年永春當擋箭牌。
「呵呵,今兒個咱兒最大,誰也不能打。」
眾人哈哈大笑,快把大廳屋頂給掀飛了,一位老鑣師開口──
「寶姑娘還有兩個願望沒許,再不快許,蠟燭要燒光啦。」
竇金寶笑著搔搔頭,又跳到烤乳豬面前,再次合起雙掌,大聲許道──
「第二個願望,不管是大鑣師、小鑣師、年輕鑣師、老鑣師,還有何叔、傻二、阿俊、膝大娘張大媽李大嬸,只要是四海的好朋友,大家都要健健康康像牛一樣壯,要快快樂樂相親又相愛──」
「唔,我才不要和阿俊相親相愛!」傻二不滿地嘟噥。
阿俊呸了一聲:「你道我想嗎?」
聞言,眾人又是哈哈大笑。
突然間「呼」地一聲,十八根紅蠟燭瞬地熄滅,大夥兒笑聲陡止,全暗大眼睛瞅著壽星。
「你怎麼吹蠟燭了?還有最後的願望沒許耶!」
竇金寶呵呵笑著,酒窩一蕩,頰邊雨團紅暈也跟著跳舞。
「我偷偷許在心坎兒裡,不能隨便教人知道的。」
「喲,咱們家的小金寶也懂得保守秘密?我瞧明兒個要下紅雨囉。」雲姨誇張地歎氣,瞄了瞄一旁淡笑不語的年永春,又感慨萬千地領首長歎:「這些年真是為難永春師傅了,咱們家金寶兒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沒惹出什麼大風波,永春師傅得記個首功哩。」
年永春溫和淺笑,搖了搖頭。
「不敢當。金寶本就是個好孩子。」
「師傅,你待我真好!」都捨不得罵她哩。竇金寶欣喜大嚷,想也沒想,已一把抱住他的右臂,頭顱直蹭著他的素衫。
嗚,師傅當眾誇她耶。
雲姨卻涼涼地道:「十八姑娘啦,可不是孩子囉。」
不是孩子了……乍聽,他心微震,還不及釐清思緒,左臂已被竇大海的鐵掌扯住。
「呵呵呵,永春師傅,呵呵呵,好你個永春師傅,他媽的有眼光、有見地,來來來!咱們痛快乾一杯,今兒個不醉不歸啦!」
「竇爺,年某酒量不佳,還是以茶代酒吧。」
「唉呀!別這麼黃酸,就一杯,來來來,干啦干啦!」嚷苦,杯子已抵到年永春唇下。
「師傅別怕,咱兒幫你擋!」說著,竇金寶伸手要搶。
「擋個頭咧!」竇大海偏不讓她得逞。「咱兒要敬的是你永春師傅,跟你喝有啥意思?!」
「我就是師傅,師傅就是我,咱倆兒是一體的,敬誰都一樣。」她喊得直接痛快。
四海的眾位大多是豪爽脾性,對竇金寶坦率而出的言語絲毫不以為意,只見竇大海和她搶酒搶成一團,不勸反激,鬧得氣氛熱烘烘的,沒誰留意到那名素衫男子神情微愕,眉目一沉。
趁亂,他想不著痕跡地退開,但竇大海硬是不放,再加上他的另一臂也還「掛」著竇金寶,父女倆左右夾擊,眾人目光全在他們三人身上。
「永春師傅,咱兒都不知多感謝你。嗚嗚嗚,阿寶十八歲了,想起當年,九江大小學堂把她當球踢來踢去,多虧你慧眼識英雄,算你撿到一個寶了。」竇大海的蒲扇大掌豪氣地拍上他肩胛,再提一壺酒。「來來來,咱兒已經先乾為敬,這壺酒永春師傅非喝不可。」
「喝啊喝啊!永春師傅,醉不死人的!」眾家鑣師跟著鼓噪。
「阿爹,咱兒都說要替師傅喝啦!來來來,要敬酒的全來排隊。」
見竇金寶又想搶,年永春肩頭傾向前去,淡淡牽唇──
「我喝。」
「好樣兒的!」竇大海呵呵大笑,終於放開手,把酒壺塞進年永春懷裡。
「師傅,你成嗎?」
他未做回答,從容地提著酒壺,無是嗅了嗅其中香醇,跟著即以壺就口,咕嚕咕嚕地痛飲起來。
沒來由地,只覺得能放縱一場也許不錯。
「師傅──」不是說酒量不佳嗎?瞧他放懷暢飲,喉結來回滑動,竇金寶搔了搔頭,都不知該不該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