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沙沙
郡主醒來之後,堅持是那小不點救了她,要他派身邊所有兵馬徹夜搜索,他把林子都踏爛了,卻是連個影兒也找不著。
那小不點害羞怕生又年幼無知,怎麼救郡主的?
他不懂,只知郡主真的身子忽然大好,食慾也大得驚人,隔天就能上馬,還帶頭在林中又轉了好幾圈,怎麼也不放棄找人的念頭。
要不是雨愈下愈大,他苦苦勸告,就怕主子再著涼,郡主才好生不願地打道回府。
最讓他差點嚇白鬍子的,是從郡主懂事以來,第一次見到她淚汪汪的模樣,簡直……簡直是要變天了!
一定是鬼門關闖一回,再怎麼厲害的郡主,也嚇哭了吧。
至於那小不點……明明直叫自己是倒楣鬼,卻成了什麼救命恩人,難不成是以毒攻毒?
他能想到的歪理也只有這一條啦。
救人是好事,這小鬼頭幹嘛跑人呢?嗟!害得他天天來見郡主時,頭都抬不起來。
「郡主,我們再找下去,就要過北河了,那小不點……我是說您的救命恩人,真會跑那麼遠去嗎?也許……」
也許早就真的「倒楣」,遭什麼不測了!
不過他沒那麼笨,把這種話給明講出來,瞧,郡主那雙美眸,不就瞪過來了嗎?
哎呀,那美眸裡……怎麼又水汪汪的了?!
「真的是魂飛魄散了嗎?那麼……我在人間找,是錯了。」
鵡漡一雙眼凸了出來。
「什麼?」
他有沒有聽錯?郡主難道一場病,燒壞了腦子?
不會啊,明明郡主看起來、聽起來,還是那麼地柔中帶剛,和從前一模一樣。
「老鵡,我聽說京城裡有位法難道人,不說法術,只談天理,卻是字字玄機,求教者少有人懂,你去幫我把他請來;如果他不肯來,幫我請個約,我去見他。」
有這種人啊?鵡漡抓抓鬍子,乖乖點頭。
「老鵡,你說你是在路邊找著恩人的,她說她身帶霉運?」
「是啊。」
他被郡主像拷問一樣,和小不點說過的每個字,早就複述一遍——不,是一遍又一遍了。他好命苦!
「難道劫數可以命抵?」郡主又喃喃自語。
「不會吧!」他想也沒想就接口:「我想殺某人,某人就沒命了,這是做了就有結果的事,哪是誰的劫數、誰又能抵了?」他姓鵡的就是不懂什麼運氣不運氣的,戰場上你死我活,是看誰戰術好、武力強,難道命好的人,乖乖站在那裡給他砍,就是死不掉?
郡主倒沒怪他多嘴,僅是淺笑了笑。
「你相信自己、相信人定勝天,很好。但我活了下來,確是僥倖,不是我自己的努力,而是別人的恩情。我一天不弄清事情的真相,一天不能安心過活。」
好吧,郡主想要的事,他姓鵡的就算上天下海,也要奉上。
「郡主放心,我今兒個就起程上京,一定讓您見著那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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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變得一點也不破了,屋頂鋪了層木板,窗戶掛了竹簾擋雨,還加了張小木床,連門都有了。
余兒非常賣力地將小廟打掃得光光亮亮,自己看了都覺得心曠神恰。
雖然……一點也不懂師父為什麼要這麼麻煩,自己動手敲敲打打的,怎麼看也不像……呃,她原本心目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師父。
當然啦,師父餓了會吃飯、渴了會喝水,雖不確定每晚坐著到底有沒有睡覺,但總是還做些人得做的事。
只是……修廟?
她並不期望師父一揮手就可以變出床呀門呀的,但這樣動手做粗工,實在讓人有收驚的必要哪!
況且,師父不是一直住在這兒嗎?那為什麼以前坐在破廟裡讓雨淋沒關係,現在卻這麼大費周張?
她是很喜歡這樣有「家」的感覺,不過她簡單日子過慣了,並不真在乎是不是有床可睡,倒是為師父的賣力感到不捨。
說到床就更心虛了!師父還是整夜坐著,她卻有床有被,還有真的枕頭呢!從前在佑善居,隨便撿塊木頭就充數了。
這些日子來,她身子的疼痛一天比一天少了,收命之時,師父總將一手放在她肩上,她不再有那種如遭雷殛的劇痛。
是師父的神力吧?
列忌觴抱著木柴進來,余兒立刻跑上前去,要接過來。
「師父!我來我來!」
列忌觴沒理她,穩穩將大把的木柴擱在炕邊。
余兒不氣餒,搶著開始生火的工作,小身子還努力擋在列忌觴前面。
「功課做完了?」
「做完了!做完了!」
她直點頭,小手忙著。
說是功課,不如說是抄書,每日師父出去幾刻鐘,沒有讓她跟,回來總抱著幾本老舊得快散掉的經書,她必須一字一宇抄寫在牆上,用的是燒過的炭枝。
四面牆都快寫滿啦!這樣抄書究竟是在幹嘛?
她問過一次,師父答道:
「鎖命。」
什麼意思?命可以鎖的嗎?怎麼個鎖法?她不懂。再問師父,師父又不理人了。
算算日子,跟上師父,已近一年。
過得好快啊,她常忘了時日,每日過得忙碌。
是不是日子過得愈久,她身子就愈不疼了?那她可真期待自己終能痊癒的一天。
她剛開始作飯,原本坐著看書的師父,突然立起身來,動作如旋風,經書翻飛,整個小廟也震動不已,嘎嘎作響。
「師父?!」
她嚇得手一鬆,小鍋連湯落在炭火中,濃煙四起,她無暇料理,搶到師父身邊。
「不許過來!」
列忌觴厲聲道,余兒驚得連退幾步。
廟內所有燭火全被怪風吹熄,她被濃煙嗆住,咳得淚水流出。
「師父!」她喊。
師父怎麼了?!師父有危險嗎?為什麼忽然被怪風環繞,她想近身都不成——
「……不,我不回去!」列忌觴冷聲道。
師父是在和誰說話?她勉力睜開刺痛的眼,廟內卻是一片漆黑。
「……隨你,我已非明界之人。」
她怎麼傾聽,也聽不見廟內有第三人的聲音,不敢再亂叫師父,怕打擾了他。
「……恕難從命!」
隨著列忌觴冷硬的拒絕,廟內突然一陣巨響,震得余兒跌倒在地。
下一瞬間,燭火重燃,廟內的濃煙和怪風都消失了,師父直直立著,眉心打了深結,雙眼緊閉著。
「師父!」
她爬起身來,不由分說就撲向列忌觴,小手將他抱住。
列忌觴劇烈一顫,隨又穩住身子,余兒抬頭一看,嚇得立刻鬆手——
只見列忌觴嘴邊,淌下一道黑色的血,滴落在黑袍上,消失不見。
「師父!」
她不敢再碰師父,怕他身子有傷。
「沒事。」他睜開眼,將黑血以袖拭淨。「不要亂叫,你去坐下。」
坐下?要她坐下?她這才發覺自己雙腿抖個不停,摸到床邊坐下。
「師父?」
一聲喚有如嚶嚀,帶著抖音。
「你身子如何?」
她?她什麼都沒感覺啊!除了……嚇得半死而已。
「徒兒好得很啊!是您、您受傷了!怎麼傷的?」
他嘴角微乎其微地半勾。
「說來你也不會信,別問了。」
「為什麼不信?師父說的話,徒兒當然信!」
「說玉皇大帝用雷劈我,你信?」
啥?余兒小嘴大開,呆望著他。
她的神情卻讓他……近乎微笑了,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唬你的,這樣也信,真是個小傻瓜。」
「那到底是發生什麼了?」她追問。
「是明界之王,來要人的。」
「要我?」
她臉失色了。是她!真是她害了師父……
「要我。」
「要、要師父您?」
「不錯,我本是明界之人。」
他咳了幾聲,咳出一攤黑血,她臉色全白了。
「那明界之主要您的命?為什麼?您不是神仙嗎?或是幽界的魔?您不是幽界來的?」
「你問題可真多。」
「師父!」
她手快把衣袖給絞破了。
列忌觴歎了口氣,望著自己浸濕的衣袍。劇痛是小事,要將那顆小腦袋中的擔憂抹去,才是難。
「他是要人,不是要命。我還好好在這裡,你不要亂哭。」
她沒哭啊!她眨眨眼,雙眸又乾又痛。
「師父哪有好好的了?!您流了一堆血!」
列忌觴想否認這一攤黑液是血,隨即又轉念。
「我不是死得掉的人,你別再哭了,去把晚飯弄好。」
又是雲淡風輕的口吻,余兒想再說些什麼,但師父的威嚴重現,眼光深沉,她只有低下頭,抖著手做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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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身影還是瘦得礙眼,但這些日子以來,她身子是好多了。
列忌觴立在床邊,低頭看那小臉上糾結的眉心。她就寢後輾轉了半刻,便被他施念送入睡鄉。
他手指輕觸她枕上凌亂的發——
僅僅是這樣微乎其微的一觸,心口仍遭千萬細針刺入。
他咬牙調息,沒有出聲。明主這次,不是鬧著玩的。
會親駕來收他,是夠紆尊降貴了,沒有強架他走,更是破天荒的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