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決明
白衣天使自知自己向來說話嘴毒,好好一句安慰話說到後來總會荒腔走板,不只一回告誡自己收斂收斂,但老是惡習難改。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要補救脫了口的話很難,但聊勝於無。
花漾擤擤鼻,才發覺自己不小心用了簡品惇原先捂眼的手帕,也跟著沾了滿鼻子的血,摸遍了口袋找不到一張衛生紙,後來還是白衣天使遞給她一塊酒精棉花解了她的尷尬。
「沒關係,你只是實話實說……」花漾一邊擦鼻一邊繼續說,一瞧見棉花不過隨手一抹就整塊染成了血紅,想著想著又忍不住內疚掉淚。「我是罪魁禍首,我如果不尖叫,他就不會回頭,他如果沒回頭就不會看到那臭傢伙掏出扁鑽撲向我,他如果沒看到這幕就不會衝過來想阻止人,他如果沒衝過來就不會被扁鑽誤傷,他如果沒被扁鑽誤傷——」
那時,當他回頭一瞧見她的危險,幾乎是反射性地衝入扁鑽的攻擊範圍內,用他的身體替她擋去每一次的驚險,她只能縮頭藏尾地揪著他背後的襯衫布料,感覺他的汗水浸濕了他的衣服和她的手掌,並且在她不小心腳下踉蹌後,害他同時分心,被對手偷襲成功。
大量的鮮血嚇壞了她,更嚇到了那名原來只準備拿扁鑽嚇唬人的少年,唯一沒有太大反應的人反倒是簡品惇,最有資格嚷痛的嘴卻只喃喃低怨著——他不想當英雄,真的。
「他如果沒被扁鑽誤傷,那支扁鑽還是會見血,劃傷你這張漂亮的臉蛋,然後,在這邊自責捶胸的人換成了他。」白衣天使接話。臉上表情還是很酷,下顎微微一努,落向手術室方向,「相信我,他會寧願現在在手術室的人,是他。」
「可是他看起來很不甘願……」
「誰會甘願被扁鑽劃傷眼,而且光用看的就覺得很痛。」只要稍有偏差,那支扁鑽會穿腦的耶!今天要是受傷的人換成了她,她也不會擺出太好看的臉色。「煩惱歸煩惱,掛號還是要辦,邊走邊哭吧。」
白衣天使又往櫃檯走。
「為什麼我覺得你安慰人的話一點也沒有效果?」花漾停在原地。
白衣天使聳肩,「我說話向來如此。」反正她每次的安慰很少有人聽得出來,她也不在意了。
「不過……讓人聽得出來,你努力想安慰人。」花漾小跑步跟上了她,正巧瞧見白衣天使首次露出笑,讓那張在深夜值班時略帶疲憊的清秀臉龐轉為柔和,但沒多做什麼回應。
胡亂填完了白衣天使交給她的資料卡,上頭的空白處多過她填滿的位置——因為資料卡上有太多病患的基本資料,對她而言根本也是個謎。花漾又窩回手術室外的椅子上,等了好幾個鐘頭,連遠方清晨的太陽都在林立的大樓間探出了頭,「手術中」的紅燈還是沒熄。
她的身上還沾有他的血跡,一點一點的紅色都是觸目驚心。
精神很疲累,但是一想起手術室裡的他還在奮鬥;一看見衣服上的血,她的眼瞼卻怎麼也不願閉上休息。
隱約,流行歌曲的手機鈴聲緩緩飄出,但因為不是花漾聽慣的鈴聲,起初她沒留意,只覺得吵,直到五分鐘過後,她暗罵了幾句「好吵,誰的手機呀?幹嘛不接?」的低吠,怔了怔,手術室外的走道上,左算右算不過只有她花大小姐和垃圾筒一隻,她不認為垃圾筒裡會有支手機在哀號,那——
花漾這才發現手機聲音出自於她手上那套染血的男性西裝外套,慌亂地在左邊口袋摸出了簡品惇的手機。
手術室外牆上大大的紅色標語「手術室外禁用手機。以防磁波干擾醫學儀器,危及病患生命安全,敬請合作」在剛剛與她相望兩個鐘頭以上,想記不住教誨也真難,花漾像作賊似地摀住手機鈴聲,一路衝到了樓梯間——途中手機鈴聲斷了兩次,也又重新響起,可見手機另一端找人找的急。
稍稍瞟了冷光螢幕上的來電顯示——蘊蘊。
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而且是關係菲淺的女孩子,他才會在電話簿裡打上這麼噁心的暱稱,不過她實在是無法想像簡品惇那類型的男人會用這麼親暱的小名稱呼人,可見來電的女人身份地位絕對不同於一般人。花漾盯著螢幕胡思亂想了好些會。
簡品惇一夜未歸,有人來查勤關心也是理所當然,他和她不一樣,她就算是哪天在家裡嗝屁,恐怕過了十天也不會有人發覺她的失蹤——學校蹺課蹺慣了,老師不會多撥精神來理會她這個壞學生,同一層大樓的住戶又老死不相往來,連點頭打招呼也沒有過,說朋友嘛,也只有在享樂花錢時才會想到她,這麼看來……她實在是個獨行俠,很孤單的獨行俠,唉。
自怨自艾沒用,還是先看看是哪個馬子的奪命連環call吧。
「喂?」花漾替簡品惇接了手機,手機另一端反倒被她這陌生女聲給嚇到,不等花漾自我介紹,手機另一端疑困又甜美的女嗓先道:
「對不起,我打錯了。」掛掉。
花漾哭笑不得地盯著通話結束的字樣,不過隨即手機又響起,同樣是那個叫「蘊蘊」的女孩子,花漾知道這回「蘊蘊」一定很仔細很小心地查了號碼,再三確認後才又撥了這通電話。
這回花漾不打算給蘊蘊掛她電話的機會,一接通就先下手為強,「你沒打錯,這是簡品惇的手機。」一氣呵成。
「喔,那他……」
「簡品惇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對方靜了靜,猜測問道:「你是文華姊嗎?」
文華姊?哪號人物呀?
「還是美娟姊?熙倩姊?」
美娟姊?熙倩姊?這些全是和簡品惇祖宗八代扯得上姦情的女人嗎?倘若她一直答不是,不知道還有幾十個女人的名字會從手機另一端飄出來。
「我都不是,你應該不認識我啦,所以不用猜了……」花漾搔搔頭,思量著要如何解釋自己「罪魁禍首」的身份。
蘊蘊先開口問了:「你是他新的女朋友嗎?」聲音聽起來好年輕。
這種詢問口氣聽起來很像簡品惇的女朋友是以「打」來計算。「簡品惇很花心噢?」花漾心裡有一些些的不高興,討厭腦海中霎時浮現的女人挽住簡品惇手臂的畫面,感覺有一股……酸意湧上。
「也不算是,他都是結束一段感情後才又有下一段,每一段都分得很和平,沒有任何一任女友埋怨過……」
「談過很多段噢?」她的雙眉還是擰成一團。
「我算一下……」手機另一端開始沉默,接著像在數羊一樣,數字開始向上攀升,聲音雖然輕微到近乎低喃,但不用每個數字都聽清楚,只要聽到手機另一端能為了算出數量而沉默十秒以上就足見簡品惇的戀史有多璀璨,姦夫!
「你也是其中一段嗎?」不然怎麼對他的歷史瞭若指掌?
「我?我是簡品蘊,是他親妹妹。」
「呀?原來是妹妹呀!你好你好……」口氣一鬆,花漾露出笑顏,沒細想自己心情大好的原因。
「我哥哥在忙什麼?他……在睡覺嗎?還是……在洗澡?」徹夜不歸加上手機由陌生女人接,讓簡品蘊很難不想偏,以為大哥正處在哪個溫柔鄉里,連報平安這件重要事都給忘了。
「呃……」方才得知簡品蘊真實身份的喜悅瞬間風化成沙,即使在簡品蘊無法瞧見手機另一端的情況下,她還是很內疚地低頭懺悔。「他在醫院動手術……」
果然,手機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動手術——動什麼手術?!我哥發生什麼事了?車禍嗎?」
然後一旁冒出另一道同樣很震驚的吼聲:「阿惇怎麼了?!」
簡品蘊搶回手機,「爸,我還沒問出來,你先不要搶電話,喂喂!小姐,你還在嗎?」
「我在。你們別搶著問,我直接說好了,他在市立綜合醫院,好,我等你,你拿筆抄一下,對,就是那裡左轉。他還沒出來,四、五個小時有了,沒關係,要是他推出手術室,到哪一間病房我再打給你,還是你到了醫院再撥手機上來,嗯嗯,好,我知道了,bye。」
簡單一通電話裡,她聽到了家人的心急和擔憂,那種恨不得立刻飛奔到醫院的似箭心情,甚至沒心思再追問他為了什麼而入院,只想趕著來見人。
這就是家人嗎?
花漾握著手機,感覺機身隱隱發燙,似乎能傳達遠端簡家人的心急如焚。
她沒有嘗過這種因擔心而緊張的情緒,也沒有讓任何人給予她這樣的關懷,因為她——
沒有家人。
第三章
終於,簡品惇由手術房推出,轉入普通病房,等他再度清醒已經是八點多的事了。
眼前一片黑霧,睜眼與閉眼之間找不出絲毫差異。
床畔旁有人在碰撞著水壺,並沒有發現他的清醒,簡品惇猜測著倒水人的身份,是那個要花樣的刺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