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杜默雨
另外,香草植物園也大致成型,我訂製的認識植物木牌過兩天會送到,上頭寫有植物的中文和英文名稱、特色、產地、用途。
花園的另一邊,我買來二十幾株山櫻花,鋪上石板,佈置成幽靜的櫻花林,開出一條捷徑通到我家。為了不讓遊客打擾我哥,我鎖上木柵門,釘了一塊「私人住宅,請勿進入」的牌子。這裡的花園改為育種培苗專用,我自己釘棚架,鋪上透明塑膠布,做成花房。
有遊客說,種那麼多花,颱風一吹就毀了。我告訴他,颱風來時,我會做好準備,萬一真的什麼都吹走了,我還是可以重頭開始,只要留下種籽和花苗,明年依然百花開放。
今天早上帶了一群小學生做清境生態導覽,他們很認真做筆記,中午就在緣山居吃飯。現代孩子的消費能力很驚人,我賣出一萬零八百元的盆栽和種籽,當然售後服務不能馬虎,我留下名片,相信很快就會收到t堆詢問照顧植物問題的mail。
我以交朋友的心情對待所有大遊客、小遊客,這是我的事業,我希望能和哥哥永續經營下去。
網站和廣告目漸收成效,遊客愈來愈多,我愈來愈忙。緣山居新請一名員工,接下我原來的工作,以後我將專心花園和導覽工作。我也找仲介公司申請外籍看護,有人隨時看著哥哥、料理家事,我才能放心工作。
Excel檔是三月份收支表,數字很難看,希望投資朋友們見諒,我會繼續努力的。
你能給我投資人的名字和地址嗎?我想寄上邀請函,請他們上山走走,更歡迎全家光臨,讓他們瞭解投資的情況。
明天就是曉虹的九歲生日了,如茵要幫她做生日蛋糕,她將請她的同學到緣山
居辦慶生會,我再寄照片給你看。
祝工作愉快
仲恩
他一口氣寫完信件,很仔細地重新讀了十遍以上,改錯字、改標點,再傳送出
去。
他幾乎每天寄信給她,一開始是商談投資的事,後來他也轉寄一些網路郵件,再來就是向她報告花園的施工進度,附上每天進展的照片,也談點生活小事;但她除了必要聯絡的「公事」以外,從來不回信。
他們通過數次電話,談的還是「公事」。
一百二十公里的直線距離比天還遠,他無法叩開她的心扉。
沒有可能了嗎?心頭漫上思念,他自然而然又去開啟電子相簿,凝視她在動物園裡的開朗笑容。
「小康,你又在看佩瑜姐姐了!」柯如茵從他身後跳了出來。
「啊!你嚇我一跳。」康仲恩立刻關閉視窗,尷尬地笑說:「你要用電腦?」
「我不用。你怎麼不睡個午覺?喔,我知道了,你在寫情書?!」柯如茵順手拿起擱在椅背上的鵝黃色圍巾,笑瞇瞇地說:「天氣熱了,還戴圍巾耍帥呀?我看今天那個女老師對你很有興趣。」
「早上有點涼,披了圍巾出來。」他拿回圍巾,仔細折好,放到背包裡。
「小康,你乾脆邀佩瑜姐姐來玩,不然就去台北找她,別再兩地相思了,我和大康都看不下去了,想愛就愛,直接一點嘛!」
「如茵,你別聽我哥胡說。」
「有沒有胡說,問你自己嘍!」柯如茵靠在桌邊,笑意盎然地說:「而且呀,我看佩瑜姐姐對你也很用心,十天之內找來兩千五百萬,幫你省下農會貸款,也幫我爸爸留點老本,你又可以買部客貨兩用的新車,種大片櫻花林,不是還說要圍一圈紅毛杜鵑當做花園的籬笆?」
這筆額外的資金,的確為他紆解不少經濟壓力,也提早實現擴大花園的夢想。康仲恩望向懸垂窗外的常春籐:心情也跟著微風搖曳。
「車子和櫻花都算是生財設備,算在開辦費裡面,我可不是拿來隨便揮霍。」
「頭痛!不要跟我講商業的東西。」柯如茵愁眉苦臉地說。
「看來你爸爸嚷著提早退休,把緣山居交給你經營的美夢泡湯了。」康仲恩喝下冷掉的咖啡,露出微笑。
「等智山長大吧!」柯如茵大搖其頭。
「那你更少可以先弄出香草專區吧?外頭大廳的空間都挪出來了。」
「快好了,進貨差不多了,我再找你哥幫我訂價。」談到她的專屬「事業」,柯如茵恢復活潑神色:「對了,我今天要幫他理髮,你們也順便讓我理一理。」
「又要理髮了?」
「喂,小康,你敢質疑我媽媽教我的手藝?」
「不敢。」康仲恩笑著關掉電腦,這兩年來他省了不少理發費。
「你去外面走廊等我,我拿圍兜兜和剪刀。」柯如茵飛也似的跑開,順便扯開嗓門通告諸親友:「爸爸!阿全!阿哲!準備剃頭啦!」
這種喊法,說不定客人還以為緣山居也提供理發服務呢!康仲恩搬了凳子,好笑地望向牆上掛鐘,下午兩點十五分,幸虧這個時間通常沒有客人。
來到面向山脈的長廊下,坐在凳子上等待「宰割」,目光望向青山白雲。
他慢慢收斂了笑容。中央山脈連綿壯闊,他幻想有一條稜線,讓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回台北和清境,直接拉近他和她之間,有形的、無形的距離。
柯如茵跑上走廊,瞧見他的神情,也不去打擾他,只說:「開始了。」
她幫他繫上圍兜,帶著慣有的青春笑容,哼著只有她聽得懂的歌,以熟練的手法拿起剪刀和梳子,喀喀修剪他的三千煩惱絲。
風和日麗,一部白色轎車駛進了緣山居的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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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月出山頭,沈佩瑜拉開房間的窗簾,盤腿坐到床上。
她困在緣山居二樓的房間,莫名其妙地生悶氣。原本計畫今晚去見康大哥和曉虹,順便帶上曉虹的生日禮物,卻被柯如茵幫康仲恩理發的一幕給攪亂了。
他們兩人的動作是如此親密,她當場回頭,提著行李到二樓房間。
看了一下午的電視,她請餐廳送上晚餐,就是不想再「巧遇」康仲恩。
為什麼要生氣呢?她不停地捫心自問,一再地想緩和情緒,卻又是一再地煩躁不安。她和他都分開那麼久了,即使那晚曾有親密動作,但她只當做是夢遊;而她幫他找來資金蓋花園,也不過是做一份投資罷了,他並不需要向她報告感情生活,她又何必生氣呢?
叩叩叩,急促敲門聲傳來,她扔了電視遙控器,滿腔鬱悶不知如何發洩。那個新來的大男生動作很慢,怎麼收餐盤就這麼急?
她打開門,康仲恩站在她面前。
她心一跳,立刻移開視線,但還是看到他理短而顯得帥氣的髮型。
「你來了,怎麼沒找我?」康仲恩急切地問。
「我何必找你?」她反問,想要直接甩上門。
「佩瑜……」他脫口而出,用手擋住門板。
「不要叫我!」
她真的生氣了,他憑什麼喊她的名字?他以為寫了那麼多e-mail,講些似若有情的話,她就會對他有什麼感覺,從而和他舊情復燃嗎?錯了!
她抬起頭,打算推他出去,彼此眸光一接觸,他握住了她的手臂。
「康仲恩,你幹什麼?」她用力掙開,嚇得退回房間。
「對不起,我……」他也驚於自己的粗魯。
他怎麼了?為何一看到登記簿上的名字,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來看她?為何她在眼前,他還是急欲靠得更近,想要仔仔細細地瞧她?
他的視線緊緊鎖住她的臉龐,中央山脈消失了,稜線化做一道任意門,一打開,她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地呼吸、說話、眨眼,不再是冰涼的平面照片……
「我只是來送曉虹的生日禮物,現在,你可以走了嗎?」她冷冷地說。
「既然你要來,可以先說一聲,我好準備……」他放柔了語氣。
「你不見就不見了,你有告訴我一聲嗎?」她驀然提高聲音。
她胸口有一把火,不知道是下午燃起的,還是已經燒了好多年,她靠著淚水才澆熄,如今又突然死灰復燃的?
康仲恩心頭一緊。過去傷她太深,那是他的錯,也是他的痛。
走廊傳來談笑聲,四個學生模樣的客人來到對面房間,準備開門。
他走進房間,關起房門,隔絕外界的干擾。
「當年我離開,是家裡出了很多事……」
「連打一通電話的時間也沒有嗎?」
「那時候很亂,連續辦了爸媽的喪事,後來哥哥也需要我看護。」
「那再後來呢?你就沒辦法拿出一塊錢,在康大哥睡覺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嗎?」她咄咄逼問,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的,只因為……
「我們的情況太糟糕,你可能會受不了。」
「你把我看得那麼禁不起考驗?」她紅了眼眶,不知是氣忿,亦或傷心。
心口的火焰繼續引爆,炸出許許多多壓抑的情緒,多年來翻來覆去的疑問重見天日,像炮竹般射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