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水妹
離開牢籠,卻未離開衙門的她,是轉往後堂內院,在唐謙君漠然、唐母欣然、唐懺無茫茫然的接納之下,再度重回到唐家——同樣是該屬於她的家。
雖然轉眼已過了兩年,但她住過的房間,聽說兩年來仍一如她未曾離開過那般,物品俱在,纖塵不染。
他也許曾怨過她,但終究還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回來的吧?再次,她也認定是最後一次重回唐家,每每想到這點,她就愈來愈能明白,唐謙君在牢裡對她說的那席話的真正含意。
呵!都已經思索了整整一個月,若她還不能明白,只怕這回就算她不想再走,謙君也會氣到將她踢出門吧?
那日他面寒語凍,半點不留情的盡說些直教她心頭滴血的話,其實是用心良苦的在教她一件她從未做到、卻一點都不自知的事——將心比心。
一直以為,她是很能懂得身邊所有人的所感所思,因此她總是自己下了判斷,就做出自認為最體貼他人心思的行止。
像是對爹,她自以為爹爹為對娘情深,而堅持對水玲瓏不放手,寧可拋下她孤獨一人,也要以性命守住代表著娘的水玲瓏。
但他,讓她知道她錯了。
當她學會以爹爹的心情來看待整件事,她才發現爹爹的決定是多麼的無奈。
她開始明白,就算當初爹爹放棄了水玲瓏,非但可能為江湖帶來更大的腥風血雨,甚至連水雲山莊、連他們父女,也斷然不可能安全的置身事外。
所以,那個夜晚,爹爹用他的生命下了賭注,以求換取江湖、水雲山莊的祥和,最重要的是她的平安,所以才會事先請奶娘帶她走。
只可惜……爹爹賭輸了,但,他也盡力了。
雖然之後仍不能避掉所發生的一切慘劇,但那已經不是爹爹所能掌控得了的。
現在她能明白,就算重新再來一次,就算仍會造成遺憾,爹爹仍會下這場賭注。
水舞妍將視線放在桌上的那張信箋——兩年前她所留下的。
她心疼的輕撫著上頭多出來的點點血痕,那是她最愛的男人所遺下的深刻情傷。
謙君……我已經開始真正瞭解你了,你知道嗎?她勾唇淺笑著。
以往的她自以為體恤他的心,誰知做出的種種決定,卻只是更傷他的心……
唉,現在她才知道,她只是貼了他的體,卻從未曾貼近過他的心啊!
如果他不愛她,就算她再如何的完美無瑕、再如何的嬌美動人,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但既然他愛了她,就算她的人再如何醜陋、身再如何污穢,在他的心中,她仍是最潔淨、最美麗的一塊玲瓏玉……對嗎?
這回,她終於也該猜對了吧!
雖然她曾經因為自己的一錯再錯,而傷得他那麼重、傷得他那麼深,教她愧疚到難以面對他;但現在她知道,要撫平他心中那些傷痛的方式,不是自我厭惡的遠遠避開他,更不是傻傻的作牛作馬來補償他,而是留在他身邊,傾盡自己所有來愛他,回報他曾付出過的癡心和深情——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她同時也知道,現在的他雖然對她仍是淡漠,但他對她的愛,卻從來不曾少過半分,只是不確定她已經懂得他要的是什麼,所以寧願冷淡相對,給予她冷靜思考的空間和時間。
又或許……還對她有那麼一些些怨惱,想讓她也嘗嘗他那愛之而不可得的苦吧?
無妨,她微微的笑著。
為了她,他嘗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委屈,現在讓他使使性子、對她不理不睬,也是應該的。
更何況,她確定他惱不了她多久的,因為——他是那麼的愛著她啊!
「舞妍……」唐母急推門而入,像作賊似的俏聲說著:「快,謙兒剛退下公堂,待會要到院子裡同懺無玩耍,趕快沏杯好茶過去!」
水舞妍抿唇笑了笑。
唐大娘……不,她現在改口叫娘了。
就算謙君打算氣她一輩子,她還是可以仗著娘的女兒身份,光明正大的叫聲娘,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礙他的眼。
而且,娘可是站在她這邊的呢!
「別光笑,快點去啊!」唐母又催促。
「娘,我知道了。」水舞妍輕輕起身,緩緩理了理身上的衣裙。
「舞妍!」唐母沒好氣的瞪眼。
真不明白舞妍這丫頭,怎麼變得愈來愈像她那個兒子,老像個溫吞水似的?枉她這個當娘的,為了好好的將兩人湊在一塊,不惜犧牲當起了探子,而她卻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呢!
「娘,你放心,我趕得及的。」水舞妍很有信心的淺淺笑著。
她知道,他會等她——在她還沒出現前,他是不會離開的。
事先向娘預告他公忙閒暇時的行蹤,可是他最近養成的習慣呢!
她也知道,如果讓她整天見不著他的面,最難過的人——是他自己。
現在的她,已經真正瞭解他了,不是嗎?
這回,她一定自己不會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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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懺無,默背唐詩。」
「不要,懺無要默背宋詞。」
「不行,默背唐詩。」
「不要,懺無默背宋詞!」
端著精心沏出的上等好茶三壺,水舞妍遠遠就看見爭執不下的父子倆,她不覺莞爾一笑。
應該是受她的遺傳吧?三歲的懺無比較偏愛宋詞,但身為爹爹的謙君則認為學習要按部就班,唐詩三百首是絕不可不會的;而宋詞,等他再長大一點,才比較能懂其中深意。
因此,父子倆總為了該先背誦什麼而爭執。
水舞妍還未走近,唐謙君便敏銳的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跟著又低下頭去和兒子大眼瞪小眼。
她抿嘴淡然一笑。這一個月來,她早以習慣他刻意的視線迴避。
無妨,最起碼他不會也跟著迴避,那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現象了。
「大人,請用茶。」她還是稱他大人,因為她不想稱他大哥,但知道他的氣還沒消,不好直接喚他的名。
更何況,官家夫人在外稱自己的相公,不也都大人、大人的叫著嗎?她又嫣然一笑。
「娘……」懺無一見到水舞妍,就像看到救星似的飛撲到她身上,小嘴還嘟嘟嚷著告爹爹的狀:
「爹爹壞,不給歡歡念宋詞,一定要歡歡念唐詩……」
「歡歡,要聽爹爹的話啊!」水舞妍撫著兒子的小腦袋,故作幽怨的說:「可別像娘一樣,都不聽爹爹的話,惹得爹爹生氣,都不理娘了……」
聞言,唐謙君俊容微僵,輕咳一聲:
「你別教壞兒子。」他端起茶杯啜飲了口,清沁的茶香,舒緩了他故作冷硬的臉孔。
聽聽!這明明就是夫妻在教兒子才有的對話嘛!水舞妍甜甜的笑著。
雖然他不主動搭理她,惱她惱到現在連她的名字都不肯叫,但娘喚她媳婦、兒子叫她娘、家僕喚她夫人,他也從沒表示過任何意見,所以說他啊……不可能真不要她的。
「爹爹不可以不理娘!」懺無抱著娘的腿,一臉正義凜然的瞪著爹爹。
真是反了!三歲大的娃兒竟敢教訓起爹爹來了!唐謙君對兒子板起臉,但眼中的笑意可沒逃過水舞妍的眼。
他可以對任何人硬起臉孔,但絕對硬不起心腸——包括她。
不信?可以試試……
「哎……」她佯裝被兒子抱著腿,重心一時不穩的身子一側,直往地面倒去,但最後她的身子不是倒在地面,而是落在他的臂彎、他的懷中。
看吧?她就知道!
她順勢不著痕跡的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跳得過快的心口之上,而他猶未察覺她的故意,只是略帶緊張的確認她並無大礙後,瞪眼教訓著兒子:
「懺無,你那麼大了,以後別抱住娘的腿,萬一跌傷了娘怎麼辦?」
她是習武之人,哪有那麼容易跌傷的!她在心裡暗自甜笑,但對無辜被訓的兒子有些過意不去就是了。
別以為她常用這招喔!
這是她這個月來……不,是這兩年來,第一次重靠上他懷裡。
讓他怨了兩年,又氣惱了整整一個月,到今天也該夠了吧?
所以,兒子啊!為了娘的幸福著想,你只好委屈一下下了。
被教訓得滿頭霧水的小懺無偏頭想了想——
「懺無不乖,回房去對牆罰背唐詩……」跟著他蹦蹦跳跳的跑回房去,一點也沒有被處罰該有的沮喪。
她這人小鬼大的兒子,還真是機靈啊!
見兒子口不對心的模樣,唐謙君莫可奈何的搖搖頭,跟著才突然意識到水舞妍微帶暗香的柔軟嬌軀正緊緊貼在他身上,讓他全身一僵,禁不住暗暗的抽了口氣。
嗯嗯,他的反應真令人滿意。
「你沒事吧?」唐謙君悶悶的問著,雙手猶豫著該將這教他思念了兩年的嬌軀推開,還是緊緊抱住……
但決定權似不在他手上,因為水舞妍環著他腰際的雙手箍得更緊,除非她肯放手,否則就算他想推,肯定也推不開她;更何況,他也不確定自己的雙手會願意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