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水妹
「懺無以後不念!」懺無懼容稍斂,很用力的點頭。
唐謙君淡淡笑了笑,撫撫兒子的小腦袋——
「這才乖。爹讓奶娘帶你去街上買冰糖葫蘆吃好不好?」
「好!」一聽見冰糖葫蘆,懺無什麼驚嚇都忘了,興高采烈的嚷著:「懺無要吃冰糖葫蘆!」
待奶娘前來將懺無帶出中廳後,唐謙君才輕歎一聲,淡然的挑眉回望娘親。
「別看我,那不是我教的!」唐母先發制人的撇清。
「嗯?」他再度端起茶杯,斜睨著娘,眼中明顯的不信。
「那是懺無記性好,前些日子晚上跑到花園,聽到你這個當爹的念了一次就記住了,他跑回來念給我聽時,娘也嚇了一跳。」還會獨喃無言的留詞,要說他真能忘情絕愛?只怕是欺人也欺己吧!
唐謙君啞然無語。
經過良久,他低低的歎息一聲,忽問著娘:「娘,你想不想進京裡去住?」
「進京?為什麼這麼問?」唐母納悶的看著兒子。
「當年皇上欽點我為狀元時,原意是想留我在宮裡任職,但我當時因未先與娘商量過,所以才向皇上要求在家鄉任職三年,如今三年之期即將屆滿,宮裡有傳來消息,說是皇上有意召我回京……不知娘意下如何?」
唐母凝眉望著兒子半晌。
「你認為呢?」他會想離開這個地方嗎?
唐謙君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被兒子坐皺了的袍擺,走向門邊看著門外沉吟了一會。
「我想……換個環境也好。」
「是嗎?」唐母輕歎一聲,「謙兒,你自己決定,只要你不會後悔,娘沒什麼意見。」說完,唐母便往內室走去。
後悔?唐謙君淡笑了下,他還有什麼好後悔的?
此地,又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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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剛明亮未過一個時辰,衙門前就傳入一陣驚天動地的擊鼓聲。
正在用早飯的唐謙君無奈的搖頭歎息。
唐母翻了翻眼——
「這麼大清早就有人來擊鼓告狀?可別又是昨個夜裡誰家的狗兒咬了誰家的貓!」看來兒子還是進京裡發展的好,老在這小地方處理這些畜牲們的紛爭,很難有多大的出息。
唐謙君淺淺笑著——
「娘,您慢用,我去看看。」
不待唐謙君穿過中院,府衙裡的何捕頭便一臉驚慌、口中大嚷的跑了過來——
「大人——唐大人!」
「何捕頭,堂外是何人擊鼓?為何你慌張成這模樣?」看著何捕頭那驚駭的神情,唐謙君凝眉不解的問。
「大……大人……出……出人命了!」何捕頭驚嚇得斷續說著。
「出人命?!」唐謙君亦是驚愕。
他在這個純樸的小地方住了多年,又當了近三年的地方官,從沒見過有任何命案發生,大小畜牲的命案倒是不少。
如今,他卸任在即,竟傳出了命案?!
「快,準備升堂!」唐謙君匆匆對何捕頭說著,隨即回身去更衣換袍。
當他以最快的速度坐上公室後,何捕頭便領著一名身穿青衣、手提個濡濕布包、步履輕盈、卻儀態優雅的年輕女子走入公堂上。
一見到那女子的步行姿態,唐謙君猛怔了下。
那體態、那步履……好像……無言?!
不,不會是她!他閉閉眼,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震懾,才能再次抬眸面對堂下女子。
此時那女子已緩緩跪於堂中,輕輕抬臉與唐謙君相對而望。
那女子頭一抬,旋即引起了幾聲低微的吸氣聲——
來自站在唐謙君身邊的周師爺,也來自堂下幾名見著那女子容顏的衙役。
而唐謙君本人,亦是微愕。
好一張芙蓉玉面、絕色嬌顏!
那柳月般的彎眉,映襯著一雙黑白分明、水漾靈轉,卻又顯露著傲然剛毅的明眸——
唐謙君亦淺抽了口氣。
那雙眸中的水色漾動和淡覆懷愁,勾動了他潛藏在心底最深處,那令他不願再回顧的記憶。
輕垂下眼,無力再正視那勾動他心弦的神似雙眸,卻無法不揣測眼前這女子的身份,和眼底的輕愁所為何來。
「堂下女子何人?擊鼓所為何事?」唐謙君淡然問著。
那女子朱唇輕啟,下疾不徐的回答:「回大人的話,小女子姓水名舞妍,因犯下殺人罪行,特來擊鼓投案。」
嗄?!那聲音……無名?!
唐謙君猛抬眼,震驚的直睇著堂下那自稱為水舞妍的女子,卻無法從她臉上、眼底看出絲毫的異樣情愫。
她……不是無名?只是聲音相似?
他微微低吁口氣,分不清此刻的心境是釋然來得多,抑或是失望來得大。
但她,一個體態纖細的弱質女流,自稱犯下殺人罪行?唐謙君抿唇思索。
「姑娘,你別開玩笑了,就憑你,殺得了人嗎?」周師爺代唐謙君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水舞妍輕扯嘴角,將手中濡濕的布包往前一推,瞬時,地面上順著那布包移動的痕跡出現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這就是證據,請大人過目。」
「那裡面是什麼?」唐謙君凝眉問著,心裡卻隱然有數。
「小女子親手斬下的項上人頭一顆。」水舞妍平靜的說著,但眼底卻閃動著大仇終報的痛快。
「呈上來。」唐謙君淡淡說著。
周師爺將水舞妍所稱的人頭布包提置到案上,將布包打開,裡頭果然是一顆鮮血淋淋、猶帶滿臉難以置信而死不瞑目的猙獰頭顱。
當下幾個當差不久、未曾看過死人頭顱的衙役,在看到那顆死狀恐怖的頭顱之後,都禁不住的驚呼出聲。
相較之下,同樣初次見此情景的唐謙君,就鎮定得讓人認為他不知看過千百次了!
他揚手將布包重新覆上頭顱,低低歎著又問:
「死者何人?與姑娘有何仇怨?為何姑娘要痛下如此殺手?」一個姑娘家膽敢殺人之後又砍下死者頭顱,這水舞妍若不是膽識過人,就是殺人成習。
但若是殺人成習者,又怎會自動投案?
水舞妍忿憤道:「此人是西域十二霸之一,在江湖上無惡不作的仇狂劍,他在五年前一夜之間殺了小女子全家上下四十餘口,所以小女子才會取其首級以慰親人在天之靈!」
江湖仇恨?!這女子也是江湖中人?
唐謙君心頭又是一動。
「姑娘,照說此人有能耐在一夜之間殺掉四十餘人,怎麼可能會為你所殺?」
周師爺還是不相信眼前這個柔美的小女子能殺得了人。
更何況江湖恩怨這種事通常都由江湖人私了,從來也沒哪個江湖案件鬧上過公堂,更別提自動投案了。
水舞妍望向唐謙君翩然一笑——
「大人可是不信?」
「確難相信。」唐謙君淡然笑著。
水舞妍環視著堂上一會,最後將視線停在唐謙君案頭,一柄長約三尺的鎮尺之上,她對著唐謙君揚唇——
「借大人鎮尺一用!」
話未畢,她隨即俐落的一個翻身,在所有人都未及有任何反應之前,便已取過鎮尺,躍下堂中風掣雷馳的舞動了兩圈。
跟著在衙役回神欲阻止之前,已然停住身形,又翩然跪回原地。
「大膽……」何捕頭的粗喝在看見衙役手中堂杖紛紛折斷落地之後,像是喉頭梗了顆雞蛋似的,瞪眼久久說不出話來。
當然,水舞妍無預警的來這麼一招,確是震嚇了公堂上的所有人。
然而其中最為震驚的,莫過於臉上最沉穩冷靜,心頭卻驚懾到幾欲暈眩的唐謙君。
這招式——他見過!
兩年多前的那個冬,迎風盛綻的梅花林裡,那個旋花成流的梅花仙子——無言!
雖然他不懂武,但記憶過人的他,確定那是無言曾舞過的招式!
水舞妍——這女子究竟是何人?
直過了好半晌才能回神的衙役們,忽然個個如臨大敵般的拔刀抽劍,一古腦兒的將水舞妍給團團圍住。
「退下。」唐謙君勉強鎮定心神,輕輕斥退衙役。
「可是大人……」
「水姑娘若有意傷人,你們加起來也絕不會是她的對手。」唐謙君平靜的指出這個事實。
他知道她不會傷人,她的來意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死。
若非有意尋死,身懷絕頂武功的她又何需前來素不管江湖恩怨的官衙投案?
蓄意殺人者死,這條罪例再無知的人都會懂的,而她可能會不懂嗎?
所以,唐謙君可以確信,眼前這個教他震驚到心緒大亂的女子——已全無求生之意。
「為什麼?」他凝眸望著她,沉重的問。
為什麼想尋死?為什麼偏尋上他這個小衙門?
為什麼她使的劍法和無言相同?為什麼他會在她身上同時看見無言和無名的身影?!
水舞妍定眸與他對望半晌,跟著緩緩啟唇:「生已無牽絆,死亦又何妨?」
唐謙君雙眉緊蹙,低聲淡問:「真……已無牽無絆?」
水舞妍微怔了下,跟著毅然搖頭。
「孑然此身,何來牽絆?」
唐謙君霍然起身,低喝了聲:「退堂!」跟著甩袖退出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