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水妹
她無聲緩步向他,纖指輕觸著他臉頰,「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
若真放心不下,為何不留?唐謙君握住她的纖指,心慟卻難以言語。
她輕輕抽回手,歎息般的輕吐出聲:「謙君……該將我忘了,徹底的忘了。」
唐謙君澀然一笑——
「為何該忘?」又該如何忘?
無言,他沒資格想;而無名,卻要求他忘?他若真能完全忘情於她們,早就忘了!
「我不希望因我所犯下的過錯,讓你不快樂到頻頻歎息,連笑容都那麼的懷愁抑鬱……」說到最後,她哽咽不能成聲。
她哭了?!唐謙君伸手將她攬入懷,果真在她光滑如凝的臉頰上探到了幾滴淚珠,教他怔然失神。
她……為心疼他的愁鬱而落淚嗎?
該是對他無情的她,也懂得他的愁鬱、懂得為他心疼?他垂首吻住她柔軟微顫的雙唇,汲取她終於流露的真情。
瞬時,他一顆飄蕩無依的心終於找到了歸所,因無名非無情……
「告訴我你的名字,留下來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妻子。」再一次,他如此要求著她。
她在他懷中一顫!如雨下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但最後,她還是掙扎著想脫身而出。
「不,我不會讓你走!」唐謙君執拗的緊擁著她,為他們相悅之情、為他們共有的孩子,既然她有情於他,無論有任何天大的苦衷,他也不願再放她走。
她慨然輕歎一聲,雙手環上他的身擁了擁,但下一刻,卻揚指在他身上點了幾處,讓他緊環著她的手一鬆,跟著全身無法彈動。
「你——」她又點住了他的穴道!
「謙君,我愛你……但你留不住我的。」
她退開他僵著的懷中,黯然歎著:「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不願留,而是不能留。今日一別,我們真的再也無緣相見,只歎今生我們有緣無份,但願來生能償還你的癡心情濃……」
「不,別走——」
「謙君,別再費心留我……」她輕聲接口:「好好帶大我們的孩子,找個真正適合你的妻子,別再為了我而苦了你自己,不值得的。」
「你——真殘忍!」他痛徹心肺的指控。
她默然半晌,哽咽開口:「是,對你,我真的太殘忍,所以請你徹底忘了我……」在步出書房前,她回頭又說:「也請你忘了無言……」
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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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唐謙君終於能移動身體時,旭日已升起。
活絡了下身子後,他第一件事便是衝往無言房裡尋找無言。
因為無名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讓他陡然產生了個念頭——
無名和無言,她們是相識的!
她們同樣懂武,同樣具有矜貴的氣質,也同樣出現在他身邊……
或許這個理由太牽強,但若她們不曾相識,無言何以會心甘情願的為無名帶孩子?而無名又從不探問有關無言的事,卻彷彿瞭解她存在的理所當然?
她們可是情誼深厚的同門姊妹?
可是因無言不能或不願委身於他,又感於他的收容之恩而讓無名代她成此「短暫姻緣」,為他唐家留一血脈?
娘曾經向無言提及她的渴孫心切,因此若這一切全是無言為成全娘的心願所安排的,那就全然可以理解了!
只是,她們可曾想過,他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個生孩子的工具!如果無言真有不能或不願留的苦衷,當初就該走得遠遠的,又何苦再讓無名來招惹他?
若一切真如他所猜測,那她們就真的太殘忍了——尤其是對他無情、卻最教他掛懷的無言。
「無言——」心情激盪難平的唐謙君,顧不得任何禮儀,猛然推開無言的房門,但無言的房裡卻是悄然寂靜,空無一人!
他瞥見房裡的桌上留有一紙信箋……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頭陡升。
難道——連無言也走了?!
唐謙君快步欺近桌前,拿起信箋,只見那信箋上頭留的是無言娟秀的字跡——
初識浪花無言意,身非身,空蹉跎;
奈君多情,為奴摯情濃。
流水無止情慾斷,舞不盡,相思愁。
有情怎堪作無情?
睹君愁,淚暗流,水舞君懷,終是錯錯錯!
早知恁地難駐留,妍有悔,恨難休!
望著那字字訴情、句句苦的詞句,唐謙君震驚得心肺俱碎!
無言——她也並非無情?!
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們都明明有情於他,卻全都要走?
什麼身非身、空蹉跎!什麼水舞君懷終是錯!什麼恁地難駐留,有悔恨難休?!
如果這就是無言的苦衷,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就算有千般苦萬般難,為什麼不對他說個清楚、講個明白,偏要教他痛徹心肺的去猜?
「無言、無名……為——什——麼?!」唐謙君痛心的發出狂嘯,郁氣難平的一陣氣血翻湧衝擊得他再難承受,自口中嘔出一大口鮮血。
「唐大人?!」
「謙兒?!」
在聽聞狂嘯而趕至的奴僕和唐母的驚呼聲中,唐謙君眼前一黑,跌入寒心徹骨的黑暗之中。
第八章
纏綿病榻近半個月才起身的唐謙君完全變了個人。
但說他變,也不盡然。最適當的說法應該是——他回到從前、最初的那個不談情愛、心不懷愁鬱的唐謙君。
自從嘔血昏厥而醒轉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絕口不再提及無言或無名的任何一個字,就算唐母或他人無意間提及,他也總是恍若未聞般的一笑置之。
身體復原之後的唐謙君,全神貫注於府衙政事,專心於治理地方事務,歷經兩年下來,唐青天的美名已經在百里內的鄉里之間不陘而走。
他細心體察百姓生活,辦案務求公正廉明,不偏頗,不忮不求,除深得老百姓的讚賞之外,他的待人謙和沉穩、泱泱大度,更成為方圓百里內鄉紳顯貴心目中最理想的乘龍快婿。
但就如同從前以往,他回絕了所有登門說親的媒人,也婉拒了所有親自出馬的達官貴胄。
對外是拿兒子當藉口,公然以鰥夫自居,暫無續絃之意;而應付娘親的理由則是——唐家血脈已有,別要求太多。
表面上唐謙君看起來是雲淡風輕、心無所礙,但實際上唐母看得出來——對情、對愛,他早已傷骨髓、心如死灰,再也不敢觸及。
唉!她那看似不再愁鬱滿懷、談笑悠然自若的兒子,那笑,是一點點也進不了眼底,那愁,卻每在寂然獨處時悄悄進入他眼底,她這個當娘的又怎會看不出來!
喏,就像此刻——
唐母抱著孫子懺無踏入中廳,便見到一個人坐在椅上、望著門外斂眉凝思的唐謙君,那眼底的愁鬱啊——全跑出來見人了!
她輕輕放下孫子,悄悄指示著小孫子去吵吵他的爹爹。
「爹爹……抱……」懺無小小的身子左右搖擺的攀住爹爹的腿,打斷了他爹爹悄然懷愁的思緒。
「懺無,今天乖不乖?有沒有給奶奶添麻煩啊?」稚聲稚語的兒子有令,唐謙君不敢不從,他抱起兒子,放在腿上,寵溺的笑著。
小懺無笑逐顏開的拍拍自己腦袋,「懺無乖,奶奶說歡歡乖,爹爹才會笑笑!」
「爹爹在笑了啊!」深怕兒子沒看清楚,唐謙君勾起唇角深深笑著。
懺無嘟起嘴,很用力的搖搖頭,一雙小手攀上唐謙君的眼角,使力往上一拉!「爹爹眼睛沒有笑笑……」
唐謙君微怔,偏頭睨了下娘親。
懺無口中這新詞,肯定又是娘教的!
早在另一旁坐下的唐母,則故做若無其事的喝著茶,臉上寫著:不關我的事。
不關娘親大人的事,那就有鬼了!唐謙君搖頭淺笑。
「歡歡幫爹爹找娘,爹爹的眼睛就會笑笑!」懺五天真的童語僵了唐謙君臉上的淺笑。
唐謙君閉了閉眼,將兒子放下,回頭淡然的望著娘親——
「娘,別教懺無說那些無意義的話。」這回再不發表點意見,下回不知道娘又要教懺無說些什麼了。
「請教唐大人,什麼話才是有意義的話?」唐母瞪兒子一眼,「哪個不滿三歲的孩子就能說話全有意義?難道你三歲時,就會談政論事了啊?」也不想想自己是誰帶大的,竟然敢糾正她!
他三歲時是不會談政論事,但也已經會背默唐詩了。唐謙君淡撇著嘴角,端起身旁的茶水啜飲一口,依照慣例的微微皺了皺眉頭。
唉,都兩年了,還喝不慣家僕沏的茶?唐母搖搖頭。
「爹爹,懺無會念詩唷!」小懺無不甘被冷落,又扯扯爹爹的袍擺。
唐謙君揚眉一笑——「真的?懺無會念什麼詩?」不滿三歲就會念詩?頗有乃父之風!
懺無認真的偏頭默背了起來:「初識浪花無言意,身非身,空蹉跎;奈君多情,為奴摯情濃……」
「住口!」聽得臉色大變的唐謙君陡然一驚,嚇呆了小懺無。
看到兒子睜眼欲泣的泫然,唐謙君才驚覺自己的失控,連忙斂起凝色,抱起兒子溫和的笑哄著:「懺無,爹不是在罵你,但那首不是詩,以後別再念了,改天爹爹教你默背唐詩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