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衛小游
「我親愛的爵爺,請回過頭來看看我,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仍然是一名叫作費潘妮的女子,我不知道過去的她是否愛你,但是我肯定現在的她,確實是深深地愛著你。我懇求你……幫助我想起過去,也讓我幫助你忘記過去。」
幫助他想起過去,也讓她幫助他遺忘……
哦,是的,他願意那麼做。如果那麼做真能減輕他內心因為失去潘妮所感受到的痛苦的話,他願意那麼做。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他所看見的仍然只是「現在」的潘妮。
他的、心無法容許他「遺忘」。
無論如何,他就是做不到。過去的一切,無論是愛,或者傷痛,都在他身上烙的太深、太深了……
當他轉過身時,從他的眼神裡,潘妮立刻明白,她無法說服他。
「原諒我,我做不到。」他的語調透著強烈的痛苦。「你不知道你忘記的是什麼?」那些記憶,是那麼地珍貴。
想碰觸他、安慰他的衝動在那一瞬間止息了下來。潘妮不願意讓自己的眼淚決堤,她別開頭,聲音因為強烈的哭意而變得沙啞。
「是的,我的確不知道,而我認為你做不到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你恨著我……而我,真是非常地抱歉,為我所不記得的一切……」
他垂下眼瞼,看著地板上破碎的紙片,覺得那就像是他的心。
「我不恨你,潘妮……」他知道這是個謊言。是的,他是恨她,但比起恨來,他更加愛她。
儘管潘妮的確十分傷心,然而她仍不打算就此放棄。「不,你恨我,但也愛我,爵爺,我無法阻止你離開,但是我要你知道,當你願意幫助我原諒我自己時,將可以在哪裡找到我……」
他沒有回應,因為,他才是那個無法原諒自己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在未來沒有潘妮的日子裡,能一再地想到她而不覺得心痛。
他的眼神無比傷心。「再見,潘妮……」我心愛的潘妮……
潘妮雙手緊捏著長裙的折縫。「再見,爵爺……」我深深愛慕的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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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倫敦社交季即將邁入尾聲的時期,費雪公爵的離開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不過海莉小姐的受歡迎程度並沒有因為公爵離開倫敦而聲勢下滑,相反的,她的求婚者名冊還因此而又增加了一大串的名單。
只有少數人因為沒再見過潘妮而屢屢向杭丁頓伯爵夫婦打聽消息。
而他們聽到潘妮已然離開倫敦,回到約克時,都不約而同地感到惋惜,甚至有人開玩笑的提議或許他們也該趁機一起到鄉間的產業去小住一陣子──在社交季正式結束之後。
夜闌人靜時,杭丁頓伯爵問他的夫人:「潘妮為什麼會匆匆地離開倫敦?」
伯爵夫人沉思了半晌,回憶起那日潘妮自梅菲爾歸來時,臉上悲傷又絕望的表情,她道:「如果你傷了我的心,我也會想回到我的家人身邊去尋求安慰。」
雖然艾美不確定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潘妮的離去,與費雪公爵的離開,絕對脫不了關係。
伯爵聞言,不禁緊緊抱住他的妻子。「我不會傷你的心的,永遠不准離開我。」
艾美輕笑一聲。「那麼你可要好好地讓我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才行。」
聽著其他貴族在商議過一陣子要到鄉間去小住幾個月的計畫,艾美則想,或許他們一家人也可以到約克去拜訪牧師夫婦。她記得她的丈夫在約克郡也有產業,或許可以讓她名正言順地去看看潘妮離開倫敦後的情況。
她真的十分擔心潘妮。儘管那日她並沒有哭泣,但是她的眼神卻不再似以前那樣閃爍發亮了。
有人奪走了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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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人奪走了公爵的笑容。
德瑞回到他摯愛的費克莊園,卻訝異地發現這座莊園不再能夠如以前那般安慰他。
他竟然沒有注意到,莊園竟然變得這樣的沉寂。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他深愛的這座莊園竟似也同他一般,失去了原來的生命力。
如同花園裡凋謝的花。
六月,梔子花的花期也到了尾聲。
雪白的花瓣一朵朵地隨風飄落,那殘敗的情景狠狠地擰痛了他的心。
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屋子裡竟然找不到幾個僕人心洹是怎麼一回事?正當他想質問亨利時,才猛然想到,六年前他回到莊園靜養時,一時衝動下解雇了泰半的僕役。是他自己由著莊園變得如此破敗的。
他頹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對眼前的這一切感到憤怒──對自己的憤怒。
桌上鋪著那日他為了讓潘妮死心而衝動撕毀的信件的碎片。他大大的手艱難地將那些碎片一一拼湊起來,試圖修復成它們原來的樣貌。然而那些醜陋的裂痕是如此地醒目,一再地提醒著他那日的殘忍,也使得他因為再度看到過去的自己所寫下的字句,而更加地感到心痛。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響。他急忙將那些修復到一半的信紙和碎片收進抽屜裡,然後將視線移向窗外。
亨利走進書房裡時,手上的銀盤裡端著幾封來自各個地方的信件。
他將信件輕輕放在公爵的書桌上。「爵爺,這是今天寄來的信,我想您會想要看一看。」
德瑞將視線從窗外調回。他順手拿起一封放在最上面的信件,用拆信刀慢慢地拆開。
因為信封上沒有署名,他只有將信打開來,才能知道這是誰寫來的信。
他讀了那封信。
沒看見亨利屏息等待的表情。
親愛的費雪公爵:
我想您可能會有興趣聆聽一個故事。這是關於一個失憶的女子再一次在她的生命裡遇見她真心所愛的故事。事情是這樣的,在某個四月的星期日早晨,她剛剛從教堂裡協助她的牧師父親布道完回來,而後意外地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起先她以為那是個愚人節的玩笑,卻沒有想到那是一段神秘過去的開始。
您一定會很訝異,像這樣一個有著虔誠信仰的淑女,竟然會對浩瀚的神秘星空充滿好奇與探究的慾望。其實這不難理解,即使自伽利略以後,折射望遠鏡的發明讓人們得以更接近星空,但宇宙仍是個無盡的謎,正如同上帝造人,以及祂種種的旨意。我們無法探究那一切,但仍然想要探究。同樣的,她無法得知是誰寫了信給她,但她仍迫切的等待著真相揭曉的時刻。
接下來您猜她發生了什麼事?是的,第二個星期日,她又收到了一封信,然後是第三封、又一封、再一封。信裡的字字句句都觸動她的心。而那種等待真相揭開的過程更是無比撩人,所以我決定也倣傚那種方式,為您的閱讀過程,增添一點點神秘的氣氛。
倘若您願聽我訴說,那麼將是我莫大的榮幸。哦,對了,請原諒我的唐突和無禮。不過為了不破壞您的樂趣,請恕我不加以署名。
您真誠的朋友
亨利等待著公爵將信讀完,幾乎都要忘了呼吸。直到他聽見公爵忍俊不住的笑聲,才鬆了一口氣。
德瑞難以置信地讀了那封信好幾次。哦,親愛的潘妮。他怎麼可能不愛她?
然而當他看到窗外逐漸凋謝的梔子花,仍不禁握緊了雙拳。
不對,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不能任憑莊園在他眼前破敗下去,也不能想像自己的未來沒有潘妮在他的身邊。相隔六年,當他再一次遇見她時,他就該明白這一點……
當一個人見識了最閃耀的星光,他又怎麼能滿足於夜裡微弱的燭火呢?
他的生命裡早已經不能沒有潘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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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年六月,約克──
有馬車的聲音。
潘妮從書桌上抬起頭來,走到窗戶旁,但在看到一輛普通的馬車經過牧師宅邸前的小徑,並沒有停下來時,內心期待的火焰便又悄然熄滅了。
已經過了半個月了。
回到約克的這半個月來,她無時不刻期待著公爵能夠前來拜訪。
然而那大概是不可能的吧。她還清楚記得那一天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他眼裡的絕望有多麼地深刻,令她所懷抱著的那一絲絲微弱的希望顯得更加不堪一擊。
也許她真該就依他所說的,忘了他吧。再忘一次會有多困難,就像她以前所做的那樣,將他忘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沒記住。
今早她哭著醒過來,在家人面前不敢放縱自己流淚的她,卻仍然躲不過夢境裡那深刻思念的糾纏。然而除了寫信給他以外,她什麼也無法做。她只希望,如果他看到她的信的話,能明白她有多麼的需要他……
才自海上航行回來的費克霖,與休假在家的費凡恩,偷偷地在妹妹的房門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