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李葳
一道連綿不絕的「圍牆」綿延千尺,差點讓人誤以為這是哪座皇宮別苑,可是真正令人吃驚的還不只這個,等到馬車慢慢蹭到門口,一連好幾道門看得人眼花撩亂,自開門的小廝、拉著馬進馬房的壯了,到整理園子、打掃庭院的,他們放眼望去,不下十餘人在遼闊的大理石鋪成的前庭工作呢。
「小少爺,您回來了。」恭敬地一彎腰,自稱是管家的男子,見了雲蕪名也沒啥吃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奉上一句:「您是要先歇息一會兒梳洗、梳洗,還是直接用膳呢?」
「刑老,請先替這幾位客人安排住處。」
「好,我就安排諸位客人們住在東三院好了,那兒有二十間客房,應該夠住了。」管家彬彬有禮地朝著銀雪等人開口說。「歡迎諸位來到雲府,敝人是雲府總管刑大,我身邊這位是東三院的管家刑三,諸位要是有任何住不慣的地方,都可以吩咐刑三或我。等會兒刑三會帶諸位過去。」
邢大最後再朝雲蕪名一鞠躬說:「小少爺,請問您預備何時開膳呢?」
「不急。我們路上都用過了,我爹娘呢?」
「老爺和大少爺去巡視鋪子,夫人則在帳房裡,需要我派人去請他們回來嗎?」
「不。」雲蕪名想了想說:「沿途大家都累了,先讓我們休息一下,反正晚上爹娘都會在,到時候自會見得著。就這樣吧,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小少爺。」
發出一聲怪音,珠櫻湊到銀雪耳邊說:「聽到沒?他喊他少爺耶!想不到那個看起來窮酸得很的雲蕪名,居然放著這樣的榮華富貴不享,跑去做什麼小衙差,天底下真有這麼傻的人啊——」
小不點錦錦則以羨慕的眼光看著四周說:「這裡裝得下十個、二十個像咱們這樣的戲班子吧?」
「豈止!」珠櫻立刻掐著錦錦的鼻尖說。「你真不會算,我們整個戲班子上上下下加起來也才七、八個人,這兒光僕人就住了不下上百人呢!」
「痛痛痛!」摸著紅腫的鼻子,錦錦委屈地補上一句:「又差不了多少。」
與珠櫻、錦錦的驚愕不同,銀雪在意的是——有這麼多人圍繞著雲蕪名,口口聲聲少爺、少爺的,事實已經無法再容許強辯,「雲蕪名」這個名字絕非平空掐造出來的。
在這些人的眼中,沒有「何勁風」的存在,只有「雲蕪名」。
怎麼辦?她難道真的認錯了人?
「銀雪姊姊,你臉色好蒼白啊!又生病了嗎?」錦錦睜大眼說。
這句話引起雲蕪名的注意,他關心地蹙起眉。
「不,我沒事,可能是累了吧!!」
銀雪迅速地搖頭,避開那雙帶著暖意的眸子,她沒有辦法在這種動搖不定的心情下,與他四目相對。回想起自己曾經在他面前說過的話,和醜態畢露的哭泣模樣,一旦證實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夫君的話,她要如何自處?挖個地洞跳下去,會有用嗎?
「不要緊嗎?馬上就可以休息了。」雲蕪名不知銀雪紛亂的心思,依然像在沿途悉心照顧她時一樣溫柔地問候著,拍著她的肩。
她下意識地閃躲他好意伸出的手,虛弱地微笑著說:「謝謝。」
雲蕪名的目光困惑地閃爍了一下,但也不好再問,只得默默收回自己的手。
☆☆☆
為何她的態度突然冷淡下來?
蕪名在東三院的門口徘徊著,他望著院子裡偶爾傳來的嬉鬧聲,想是小不點與野丫頭正在新屋裡玩耍。銀雪呢?她有好好休息了嗎?她方才說累了,但這一路上她顯得比誰都要神采奕奕,總是以她那雙清澈又專注的目光,聆聽著他的敘述,偶爾也談起她自己小時候的事。
喜歡上她並不需花費多大的心力,那是天底下最容易做到的事。不提她那美麗亟局不可攀的外貌,她的內心有如柔軟的棉絮,在她身邊,不需言語也會有種紆解放鬆、如沐春風的感受,她淡淡的笑顏、輕柔的說話方式,都像月光般治癒人疲憊的、心……
途中有好幾次,蕪名都必須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可以愛上她,她已經屬於一個名叫「何勁風」的男人了,她芳心另有所屬,而那人不是他。
但他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或許……
「別傻了,或許什麼呢?」他嘲笑著自己,低語。「奢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一旦她接受我不是她的夫君這件事實後,她就會離開了。」
「這可說不定。」
「誰?」
阿金微笑著從院落裡的竹林悄然現身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只是碰巧在這兒欣賞院子裡的美景。這片竹林生得真好,筆直翠綠,幾乎讓人忘卻天寒地凍的天氣呢!」
這個人怎麼總是挑上這等「好時機」出現呢?蕪名苦笑地想著,他該不是有什麼神通,能看穿人心中的困惑?
「銀雪姑娘……還好吧?」躊躇了一會兒,蕪名開口。
「這個——你何不直接當面問問她呢?」帶點小小的惡意,阿金微笑著說。
蕪名臉色一變。
「害怕嗎?不想再被她躲開自己的手推開,所以就不想伸出手,就這樣和她漸行漸遠也無所謂嗎?」阿金含笑反問。
沒錯,他不想再遭受一次那樣「無言」的拒絕了。
「人真是自私的動物,拒絕他人的時候,什麼感覺都沒有,一旦被人拒絕就記恨在心。你現在總算明白當初被你拒絕的銀雪,吃了什麼樣的苦頭吧?」
「想嘲笑我自作自受嗎?」蕪名並沒有生氣,他不會因阿金說的是實話而生氣,哪怕那赤裸裸的言語如同銳利的刀,狠狠地刨在心口。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同樣的苦頭,銀雪也吃過,但她沒有因此而猶豫、逃避。明知道會被拒絕,她還是三番兩次地來找你。是她的堅持,所以你們才會走到這一步,眼看你是雲蕪名或是何勁風的底牌就要被揭開,銀雪會產生類似『近鄉情怯』般的恐懼,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阿金歎息著說道。「給她一點時間吧。」
要他暫時不去打擾她嗎?蕪名突然很好奇,想知道這個講話中肯、思緒敏捷的男子若遇上和自己同樣的情況,會怎麼做?於是他問了最簡單的一句話:「假如你愛上了一名女子,她卻已經屬於別的男人,你會怎麼做?」
「我?」阿金攤開雙手,狡獪地說:「世間女子何其多,何必孤戀一枝花,你說是吧?反正再找就有了,當然是死心嘍。管她的幸福到底在何方,我不想惹麻煩去愛一個有過去的女人,這就是我的回答。」
這種答案是蕪名沒有預料到的,而且他聽著、聽著忍不住怒火迸生。
有過去?那又如何?他也一樣有過去!
愛若是麻煩,當初一開始就別愛,一旦愛了,就該有勇氣貫徹下去!
她不幸福的話,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她繼續痛苦下去,為所愛的人伸出拯救的手,為她拭去所有不幸的陰影,這才是真愛!
阿金挑起一眉說:「你的答案似乎和我不一樣呢!這不是很好嗎?想怎麼做就去做吧!自己選擇的道路,粉身碎骨也好,只要沒給別人添麻煩,誰都無法左右你的方向。失陪了。」
獨自站在院門口的蕪名陷入深思,他終於知道了。
我雖然不是何勁風,但我可以是雲蕪名,雲蕪名可以愛解銀雪,沒有人可以阻擋。
我要銀雪的眼裡有我,不是那個消失男子的替身,而是完完全全的我,我想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然後一次又一次地佔有她的全部。
我想抹去她臉上的孤軍與寂寞,不安與恐懼,以我的手為她遮蔽淒風苦雨,只留下溫柔的保護。
重要的不是我到底是誰,重要的是我的心已為她傾倒。
最明顯的事實,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蕪名不由得笑起自己,虧他在查案時總不忘「謹慎」、「細心」的原則,想不到碰上感情這棘手公案,自己卻迷糊了起來,看來他倒是欠了阿金一聲謝呢。
☆☆☆
銀雪將整張臉都埋在枕頭裡,要能這樣悶死自己多好。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自己真的認錯人了嗎?會有這種事嗎?他——不是勁風的話,自己要怎麼做才好?
我去去就回……笑著向她揮手道別的夫君。
我萬分願意做你的夫君,可是我無法謊稱我是你的夫君何勁風……歉笑著,溫柔而真摯的面孔。
不成為太陽又如何?做我的星子吧……以包容的目光溺愛著她的夫君。
在下從未見過這位姑娘……困惑的、無奈的堅毅面孔。
交叉出現在腦海裡的同一張面孔,卻述說著不同的話語,似漩渦般不停打轉,全都攪和在一起,也把她的心思弄亂、弄混,打上層層死結。
該相信什麼才好?什麼才是真的?這些日子她和雲蕪名的接觸,又算不算是對勁風的背叛呢?她的心已經不止被一個男人佔據,被一寸寸填滿的心,如何能夠恢復原狀?她能將雲蕪名排出心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