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李葳
本戲班有名響京城紅角兒:寶坊、銀雪、珠櫻。夜夜好戲連台,保管您不看可惜,看了還想再看!
「來喲!進來坐!進來喝茶、喝酒、聽小曲兒喔!」接近夜幕低沉,華燈初上,門口的勤快店小二,也加倍賣力吆喝著,朝大街上來來往往、行色匆忙的路人招攬生意。
這時,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騎著匹鄉下難得一見的雪白駿馬,緩緩地由街頭朝向店門口行來。
店小二眼睛一亮,看樣子又有大肥羊要上門了,趕緊上前招呼說:「爺兒,您要歇歇腿,喝口茶,看看戲嗎?請進!請進!」
男子靜默地打量了一下店內,眼神駐留在那張紅紙上,特別是上面寫著「寶坊」兩個大字。
深邃銳利的黑眸閃過一抹如釋重負的神情。「終於讓我找到了。」
「爺兒,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就在你店內歇腿吧。」他躍身下馬。
店小二馬上拔尖嗓子高喊:「掌櫃娘,貴客一位,帶位嘍!」
「子蛟,怎麼辦,你瞧瞧這封信,寶兒那丫頭竟然……竟然蹺家了!」
憶起未來老丈人緊張的模樣,於子蛟也只有在心頭默默歎息的分,誰叫平常家裡的人如此放縱她,不論她要什麼都點頭答應,將她慣壞到這等地步,她才會成了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宛如一匹脫韁野馬,這回咬斷了繩子得到自由,想要再將她找回來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信上三、兩行字,龍飛鳳舞得不像是出自女兒家的筆法,大剌刺地寫著:
爹爹、阿娘,寶兒和朋友遊山玩水去,歸期不定,請勿為我掛心,我會好好地玩兒、好好地吃、好好地睡。
愛女,蘇寶坊筆
又,不用派人來找我,我想家時,自會回去。
既沒有對自己魯莽的行為道歉,更不見半點能說服人不為她操心的留書,子蛟真想反問她,看了這樣一封沒頭沒尾的信,天下哪位父母能真安心地讓她漂留在外,而不去找她的?
好一隻隨心所欲的小潑猴!
或許自己對她的苦心教育,多少也是有些敗筆。本以為她性子比起當年七歲的野人狀態已大有進展,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來要想降服她還得再多上點耐心與時間呢。
若硬要說她有了什麼進步,可能就是她從一隻魯莽又不動腦筋的小野猴子,進展成為一隻文智開化、伶牙俐齒,滿腦子餿主意的潑猴了。
竟懂得趁他忙著準備參加會試,無暇兼顧她所惹出來的風波之際,帶著包袱留書出走。根本是算準了蘇家上上下下除了他,別無第二人可以阻攔她,這可稱得上是她難得的計劃性犯行了。
只是整樁蹺家事件中,唯一困惑他的就是——寶兒不會無緣無故突然蹺家。
她在蘇家呼風喚雨,而出了家門,在北京城內也是如魚得水,交遊廣闊,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從來也沒放在她心上。仗著她自幼習武,有點功夫底子,她更是自詡為「八方女俠」呢!
當然寶兒自己都不知道,他曾暗地裡為她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既然住在家裡頭沒啥不自由,北京城又是她自小玩到大的後花園,背後沒有什麼重大原因,她又為何會興起「出去走走」的念頭?
這個野丫頭,不知又鬧什麼脾氣了。
子蛟默默在心中暗歎一句,上天專門生她來和他作對的,自從認識她之後,他沒有一天平平靜靜的好日子過,偏偏不論她如何為自己帶來麻煩,他還是割捨不下蘇寶坊……
「公子!這是您點的下酒菜以及上等木墀荷花酒。」捧著盤子親自上菜的中年婦人,笑吟吟地放下盤子。
子蛟被迫中斷思緒,抬起頭。「多謝。」
「來,我為您斟一杯酒。這可是我們小鎮上首屈一指的好酒,您絕對不能不喝看看,保證您會上癮的。」
對自身姿色有幾分自信的女人,一手端起酒壺,半個身子幾乎靠到了於子蛟身上,從大大敞開的領口處可望見那雪嫩豐起的曲線,眉眼帶著徐娘半老風韻的她,再一次地朝他拋拋眼色,很顯然她想推銷的不只是手中的酒。
「您不必如此多禮。」
不動聲色地移開身,子蛟巧妙地遮住了自己的酒杯口,阻止了她的「好」意,客套地說:「在下自己來就行了。」
「敢問公子打哪兒來啊?聽您的口氣與這身貴氣的打扮是從外地來的吧?我們這兒很少看到像公子這般人品端正、出色的好兒郎呢!」還不願死心的酒館掌櫃娘,扭著腰頂了頂他的肩膀。
子蛟蹙起眉,用最擅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微笑說:「在下是看到了店門口貼著紅紙,得知貴酒館內每到這時辰,就會有一班有趣的戲子上台表演。但看來是我弄錯了酒館,這兒沒有戲子,只有裝扮得宛如戲子的熱情掌櫃娘,唉,我也真糊塗。善心掌櫃娘可知道外頭紅紙上貼的戲班子,搬到哪兒去演戲了?」
「呃……」
酒館掌櫃娘的媚笑僵在唇角邊,她悄悄地收回了自己不安分的手腳,拉遠了一點距離說:「早說嘛,爺兒是為了那個奇怪的戲班子來的?呵呵。我懂,您想看戲是吧?他們馬上就會登台了。」
子蛟這才收斂起冰冷的目光,微笑的說:「喔,幸好我沒弄錯地方。」
掌櫃娘乾笑兩聲。「是啊。那麼公子您慢慢用,我就不打擾您了。」
忙不迭的遠離那位公子,掌櫃娘半途被自個兒家的店小二叫住說:「怎麼了?您臉色好生蒼白,突然不舒服啊!」
那掌櫃娘猛地搖頭說:「你這二楞子,招子放亮點,中二桌的客倌可不好惹!看他那眼睛就曉得了,不是普通貨色。本想嘗嘗城裡來的公子哥兒味道,順便揩點油水花花。可是嚇死人了,那冰冷冷的神色根本不是人。」
「中二桌的客倌不是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會有鬼不成?」
掌櫃娘猛地敲了他一槓頭說:「我這是在給你打比方!蠢才,連這都不懂。總之別怠慢了他,好生伺候著,誰知道他是什麼來頭,萬一有個差池,不曉得會怎樣呢!反正咱們得謹慎點。」
「明明自己主動去勾引他,惹得人家不高興,這又關我什麼鳥事。」無端被打了一頓的店小二,委屈地說。
「少囉唆!那是因為老娘我守寡十年,沒見過這麼靚的漢子,當然會心癢難忍,想我這些年多安分,也沒對誰使過眼色,偏偏大姑娘頭次上花轎就碰上一座大冰山,咋。」
還懷著些許的懊惱,她扼腕的眼神,不由得又瞟到酒館中央的男子身上。
唉,真是個好男人。這肩膀是肩膀、腰是腰、臉蛋是臉蛋,用一個「俊」字帶過嫌不足,加個「俏」字則嫌太脂粉,該怎麼說呢?男人就該生得如此這般,端端正正、剛剛挺挺、俊俊秀秀地……可惜,真是太可惜了,要是自己再年輕個十歲,他一定不會這麼拒絕她!
「嘿嘿,也許是您的眼已經老鈍不中用了。」
掌櫃娘擰住了店小二的耳朵。「我的眼睛不中用,那你這嘴巴也不中用了是吧?」
「喲喲喲,痛啊,饒命。」
掌櫃娘再一次打量那位面生的客倌,自言自語地說:「不過天底下的怪事真是多,想不到唱得那樣荒腔走板的戲班子,也會有人專程打從城裡上門來聽,嘿!」
「戲班?您是說那個自稱『天下第一紅』的戲班子嗎?嘿嘿,雖然戲唱得不怎麼樣,可是裡面的戲子可是各領風騷,個個有看頭啊!自從他們到咱們小酒館來唱戲後,咱們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真是托了他們的福。」
「少貧嘴,快去幹活兒吧。」
講起那個滿是狐狸精的戲班子,掌櫃娘就沒什麼好臉色。要不是他們能為自己招徠滿場客人,她才不想讓那夥人住在自家酒館裡呢!
「是、是!」
店小二也心知肚明,掌櫃娘是氣自己「色」不如人,自從這「天下第一紅」的流浪戲班子來到鎮上後,她這原本最風光的小鎮之花,當場就被擠到邊陲地帶!無人聞問了。
這也是沒辦法,談起這戲班裡的角兒,戲唱得雖不怎麼樣,但每一個都有如天仙下凡,看得鎮上男人不分老少,全都是目不轉睛、垂涎三尺啊!
不知今夜他們又會唱哪一齣戲呢?
「今晚唱哪一出,阿金?」
一邊忙著在臉上撲白粉,望著銅鏡內逐漸變得不像自己的自己,蘇寶坊渾然不察危險已經逼近地問道。
聽到她這聲叫喚,坐在角落的文靜書生停下了原本撥弄著琵琶琴弦的白指,抬起頭微微一笑說:「寶大小姐,都到這節骨眼了,妳連今晚唱些什麼都不知道啊?見妳裝扮得這麼快速,妳是打算演誰來著?」
後台裡的其它人聞言,也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唱什麼?算來算去我能唱的也就那幾曲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