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於晴
「你!就你!你給我過來!」見她面露遲疑,他斥道:「你杵在那裡當人柱嗎?好好一間茶肆,沒半個人來招呼,我瞧遲早要倒!」
「別這麼凶,人家小姑娘在這裡做事,你嚇著人家,趕跑她,人手不足怎麼辦?」
西門義暗地翻翻白眼,不理會兄長的厚道,對著那有些怯步的年輕姑娘道:「你去隔壁瞧瞧,方纔我聽見他們在喚茶博士,你去瞧瞧他們需要什麼……做生意,可不能拿生意興隆來當人手不足的理由,這時日一久,誰還會上門?」
「可是我不是……」
「可是什麼?一個下頭的人也有話敢反駁?」
「義弟。」
她遲疑半晌,與他們保持距離問道:「我瞧起來,還是很像丫鬟嗎?」
西門笑聞言,投向她的目光充滿奇異。他正要開口,西門義就答:「你以為我會叫一個千金小姐去伺候人嗎?」
「義弟!」
「還不快去嗎?西門永到底是怎麼訓練的?若是哪天被死對頭搶光了生意,他也不用存老婆本了!」
他瞪著她,見她慢吞吞地,走一步退兩步的,不甘情願往隔壁的小竹屋走去。
「義弟,對個姑娘說話用字稍微注意點。」
「哼,我說話一向如此的。」
不,只有事關西門永才會如此,西門笑內心暗歎,至今仍沒法明白這兩人之間到底藏了什麼血海深仇,一見面毒話就飛來飛去,沒傷到彼此,倒死了不少身邊人。
他隨口提醒:「還有,死對頭姓聶,你可以叫他聶四爺。」
「呸!他還不配。」西門義想到就一肚子火:「他那賤招,連我都不齒!竟然叫自己親弟弟上茶肆坐陣,擺明就是要搶生意!」
「……你不是也要永弟賣『色』?」話未畢,一道毒焰立刻燒上他的臉,隨即滲進皮膚,迅速熱向心頭。
「你挺西門永我沒話說,你要挺死對頭,那我可就不甘心了。」西門義咬牙道。
「我沒挺……」
「還是,大哥你壓根就不喜歡我?討厭我?巴不得跟我脫離兄弟關係?」
「不。」西門笑連忙道:「你是我兄弟,我喜歡你都來不及了,怎會討厭你?」
西門義聞言,深深地注視著他——深深深深……深到當西門永終於得空進來時,怔了一會兒,喊道:「你臉被火燒啦?」
西門笑回過神,方才被西門義的灼灼目光給定住,沒細看他的臉龐,如今一看——「義弟,你怎麼啦?如此臉紅?」
「我天生臉紅,不成嗎?」西門義困窘又惱怒,胡亂揮了揮手,迅速引開話題。「你這主人混哪兒去了?半天也不見人影,若咱們是普通客人,早拂袖而去!」
「今兒個人多啊,我這不就親自來了?大哥,恩弟近日如何?」
「還是老樣子。你若有空,就回去瞧瞧他吧。」西門笑頓了下,瞧著他那頭美麗的長髮,他不得不說,西門永的外在條件極好——眼角瞄到西門義的臉黑成一片,他始終不明白為何一談到西門永的頭髮,義弟就活像凶神惡煞?
「今兒個我來,是想見見你帶回來的姑娘。阿碧告訴我,你讓她當永福居的帳房。」
西門永面不改色地說:「改日再見吧。最近,她也很忙。」
「我瞧根本就是沒這人,阿碧眼著他騙咱們。」
西門永當作沒有聽見。他自認自己的脾氣修正很多,不想與西門義一般見識。他注視著西門笑,道:
「等哪日她允了我,我一定帶她去見你跟恩弟。」
只有他跟恩弟,而不是西門家的所有兄弟。西門笑聽出他話裡不變的疏離,微笑:
「隨你吧,只要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頓了下,他又道:「我記得當初你只雇男孩,沒雇女孩,是不?」
「我這兒又不是脂胭館,若姑娘在這裡做事,讓人吃了豆腐,我會先砍了自己再揍人。」
「我以為你改變心意了,正要告訴你,若缺人手,先從府裡調過來。府裡的丫鬟都是受過訓練的,也明白你脾氣,你不必外僱人手……」見西門永一頭霧水,西門笑小心翼翼地說:「你手上沒有女孩?」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老鴇一樣。」西門永沒好氣道。被迫出賣「男色」,已經讓他覺得有點丟臉了——縱然只是增加茶肆的賞心悅目,但他這個粗人就是渾身不舒服。「你明白我不雇小姑娘,就是怕鬧出事來。」
「你真的沒有雇小姑娘?」
西門永瞇起眼,升起了不祥的預感。「我沒有。你想說什麼?」
「我記得恩弟跟我提過,你說過你帶回來的姑娘,過去曾是個……丫鬟?」
西門永愣了下,立刻明白兄長之意。
「她在哪兒?」
「隔壁。」
「她去那兒做什麼?」這傢伙不是怕男人、怕人群嗎?還是隔壁間是空的,她躲在裡頭喝茶?
「是我叫她去招呼客人的。」西門義不以為然地說:「招呼一下又不會死人。你臉這麼難看做什麼……」
「混帳東西!」西門永一擊桌面,石桌立成兩半。他怒喝:「誰教你指使她的?」
「她就一個丫鬟臉……」
「西門義,你住嘴!」滿肚子的髒話要出口,他忍下:「回頭再跟你算!」
他轉身大步跨出,正要往隔壁間走去,忽地聽見一聲熟悉的尖叫——
「寧願!」他心一緊,立刻奔出。
第七章
她心不在焉往隔壁的竹屋走去,正摸著自己看起來可能很像是丫鬟的圓臉時,一個一直回頭張望的鬼祟人影直走而來,兩人不小心相撞——
「哇——」小小的身軀被摔飛出去,滾了兩圈。
寧願嚇了一跳,連忙衝上去扶起那個小小茶博士。
「你沒事吧?是我心不在焉,是我不好!」
「沒……沒關係!只是覺得有點小丟臉啦……」小茶博士揉著好痛的屁股,很委屈地說:「我是男孩子,怎麼會被撞倒呢?」
她微微一笑,道:「你還是個小孩啊。」輪身高、輪氣力都還比不上她,會被撞倒並不意外……啊,等等!
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無傷,憶起相撞之時,她只被撞退兩步而已。
「寧小姐,你有沒有發現,為何茶肆裡只有少年,沒有成年男子呢?」
阿碧的話閃過心頭,剎那間她恍然大悟了。
清洗茶具的是少年,當茶博士的是少年,跑雜物的也是少年,每個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個頭都比她矮小,甚至連力氣也不足她,因為……因為……
「願姐姐,你怎麼啦?是不是要哭啦?」那小小茶博士哇啦啦地叫道,像是手足無措。「滾了兩圈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麼?啊,我明白了,這就叫心疼我,對不對?我哥哥也常心疼我的。」
這小孩油嘴滑舌的。「我記得……你叫小畢?」
「咦,你記得我?」
當然記得啊!這叫小畢的小男孩來永福居不到十天,做事十分的生澀跟偷懶,至少,她曾在不經意間瞧見他攤在角落睡大覺。
會這麼注意他,一方面是他渾身上下有一股很少爺的味道——一個家道中落而不得不出門討生活的少爺。她記得西門永是這麼提的,所以即使這小男孩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阿永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他是十五歲的少年。
「願姐姐,我來招呼吧,你快回內屋去!」小畢拍胸脯主動說,與平日懶散的形象完全不合。
她遲疑了會兒:「這點小事不打緊的,你先去梳洗一下,瞧你一身髒兮兮的。」
「哦……這生意忙也真是麻煩呢。」
真是少爺級的人物才會說的話。她笑道:「生意忙是件好事,要是流失了客源,大夥都要喝西北風呢。」
「要流失了才好呢。」小畢咕噥,隨即抬眼展開燦爛的笑,試探地問:「姐姐,你是永福居唯一的姑娘……不是老闆的老婆吧?」
她聞言,馬上答道:「當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聽說嫁雞隨難、嫁狗隨狗,既然你沒嫁,那太好了,省得哪天老闆要垮了,你就得跟他過苦日子……」見她一臉迷惑,他嘿笑兩聲,小聲地問:「姐姐,你有沒有考慮到對街的茶肆啊?」
「啊?」
「我聽說,對街的老闆非常的好,好到連虐待他,他也不會吭聲,而且啊,那兒的人都不會害怕。」
「害怕?」
「害怕哪天老闆發火啊!西門老闆一發起火來,肯定拳頭亂亂飛,碰到咱們男孩子不要緊,萬一打到你,那可就像打到寶一樣,我會很難受的。」
她?寶?她是寶?
從來沒有人認為她是寶,至少,沒人對著她說出口過。出自這小男孩的嘴,她只覺得……有趣。才十三、四歲就懂得甜言蜜語了,何況將來?
「老闆不會隨便打人的。」她笑道。
小畢聞言,氣餒地鼓起雙頰,然後咕噥道:「我的口才這麼差嗎?」白她一記眼,怨她不捧場,很委屈地說:「姐姐,那我去去就回。雖然老闆說,最好不要來招惹你,但是,如果你願意,我隨時可以陪你吃個飯、喝個茶,嗯……到對面的茶肆坐坐,探探敵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