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於晴
她的唇掀了掀,出於本能的,她輕聲說:「阿碧沒在這兒。」
「阿碧?」他迷惑之情十足。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笑,可是似乎不是很情願。
「你不是來找阿碧的嗎?」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好像想要探出什麼,漂亮的瞳仁像欲言又止的,然後他笑了,淡淡地笑道:「你真聰明,我是來找阿碧的。」伸出有力的手指再輕敲她的額頭,態度隨意又自然:「你啊,別再失神,若是算錯了帳,可要從你的薪俸裡扣的。」
「我也有薪俸?」
「那是當然。連親兄弟都明算帳,何況是你我呢?你以為我找你下山幫我,就什麼東西也不必付出嗎?薪俸照領,吃住比照那些小茶博士,當然,因為你是難找的帳房姑娘,所以待遇比起他們好上那麼一點點點,只有一點點。」
兩人淨聊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他像在掩飾什麼,而她總是無法凝神專心,或許是他看出了她心不在此,更或許是他忙著找阿碧,說了沒兩句,便離開了。
「找阿碧嗎?也對,他跟阿碧本是天生一對。」她喃喃著,上前關上門。
不管她身處何地,只要有人在附近,隨手關門已成了她的習慣。甚至,有人在的地方,她從不打盹,也不刻意打扮。
我這模樣很像是你喜歡的類型碼?
心跳漏了一拍,她直覺地抬頭,以為他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了。
房內,明明空無一人啊。
「怪了……」她瞪圓了眼。
我這模樣很像是你喜歡的類型碼?我開玩笑的你也生氣?
「不,我不是生氣,我只是好生驚訝……」她抱緊懷裡的帳本,小聲地說:「只是驚訝你會這樣問我。」
他明知她的遭遇的,明知她連青澀的純戀都來不及有,就被人毀了她的一輩子,怎會如此問她?
喜歡的類型?她想都沒有想過啊,甚至,在那青春剛萌芽之時,她懵懵懂懂地,連男人也不曾多看一眼。不是她高傲清冷,而是她連遐想的年紀都還不到,她只知男女有別,卻不明白其深意所在。
直到那一天。
她連忙搖頭,不再回憶。
「我根本沒有過喜歡的對象……不,是根本沒有想過。」不管之前或之後,她都不曾想過。
「為什麼會問我呢?即使是玩笑話,他也不會問我這種事。」他明知她沒什麼未來,這種問法,豈不是有心傷她?
還是……從頭到尾,他不曾將那種事擱在心頭?
腦袋有些亂,這些日子裡,好像不管他在不在,他說的每句話都會不時蹦出來嚇她一下。
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她是阿碧就好了;如果,她是賣身於西門府就好了;如果,她跟阿碧的角色對調……
這是什麼樣的想法呢?
她垂下視線,苦笑。她的未來沒有辦法跟普通人一樣,但她的心卻跟一般人差不了多少,她還一直以為自己在山上待了這麼多年,懂得忘卻過去,懂得學習雲淡風清。
「倘若是我喜歡的對象……」想想不為過吧?
她閉上眼。她不喜歡男子近身,甚至覺得男人的味道很噁心,在這種情況下,說要有喜歡的類型,實在是很難——
一頭黑色的長髮平空出現在眼內的幻想中,她愣了下,一時錯愕自己竟喜歡女子?接著,寬額俊臉,大眼厚唇,膚色偏白,然後朝她跑來,笑開驗用力彈她的鼻頭。
騙人!
她立刻張開眼。
房內,還是空無一人。
「還好、還好,他要是突然出現,我才會嚇死呢。又不是半夜,作什麼夢啊……」她的背靠著門扇,想起自下山後,夢裡莫名的延續。
那隻手,看起來是男人的。她真的不記得在那棟大宅裡有跟哪個長工交情好到七年後莫名又夢起他來。
「門後面是強光,我直瞧不見他……至少給我點暗示,讓我知道這個在夢裡救我的人是誰呢?」她走回桌前,回頭看了那扇門,不由自主地又走回來,想像夢中的情境。
「一開門,就瞧見那隻手……」模擬情境,打開房門「啊!」她尖叫出聲。
「我不是有心要嚇你。」眼熟到天天都見到的男人拎著茶壺,向她晃了晃。「涼糕配茶好,既然你住在永幅居,可不能與茶斷緣。」
她呆若木雞。
「怎麼啦?我真的嚇著你了,是不?」
她的視線緩緩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見狀,笑得掌心朝上。「嗯?我可沒藏什麼東西啊。」
她的喉嚨抽緊,瞪著那隻手。
「你……你……什麼時候在那兒?」她顫聲問。
「才來沒一會兒。在門外叫了你幾聲都不理,我還在想你是不是打起盹來呢……願兒?」
「如果我一直沒開門,你要怎麼辦?」
「那自然是推門而入啊。」
「可是,我鎖得很緊。」
西門永雖不解她為何執著在門開不開的上頭,但她若有求,他必應,何況是小小的問題呢?他坦白道:
「若是鎖了,就踹開門吧,除非確定你安好,不然我不放心。你臉色好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直覺要伸手拉住她,她連忙縮回,叫道:
「不要!」
西門永見她怪裡怪氣的,劍眉一摔,很不爽地說道:
「你在發什麼瘋?若是病了,得找大夫的!」
「等等,你別進來——」在心裡,她努力想要關上門,卻見他似真似幻地大步走來。
「寧願,你在搞什麼?」在她圓眼的凸瞪下,他的厚實大掌貼到她的額面。「有點熱,還不算是受風寒吧?不過預防萬一,還是找大夫來瞧瞧吧……哇,你臉色怎麼紅得這麼快?」由白轉紅,厲害!這種境界連他都還達不到呢。
她有些惱怒地,用力推他一把。
「誰叫你進來的?」
「不進來,難道讓你等死嗎?」
「我死了就我死吧,本來我就是一個人的!要你多事!」
西門永瞪著她,瞪到鼻子都快噴火了,最後他罵道:「不想理你這瘋婆子!給我滾回你的房間睡覺去,大夫來了我去叫你!要敢不給大夫診,我就……就不給你菜吃!只有白飯,沒有菜!混蛋!」
他瞪著她,她也不示弱。大眼瞪小眼的,瞪得她眼睛好酸,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他沒好氣:「笑什麼?」
「沒,我只是在笑,你很想揍我,卻礙於我是弱女子,只能拿吃白飯來威脅我。」愈想愈好笑,只好掩嘴猛笑。
俊臉微紅,他撇開視線,用力哼了一聲,當作沒聽見她的話。
這人,真的是個好人啊,而且,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好人。
如果,她是完美無瑕的,一定會喜歡上他的……
而現在,只是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而已。
※※※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義弟……」
「咱們在這裡坐了也有一炷香的時間,連個人都沒來招呼!這樣也能擔起茶肆的生意來?」
「永弟生意忙,咱們是自家人,自然可以等。再說,連半炷香的時間都還沒過,你太挑剔了。」
堅持一炷香的男子,原本拿著扇子的,有一扇沒一扇地,頗具翩翩風采,然而當他聽見兄長的偏袒之心時,白扇停住,半張陰沉的臉龐緩緩從扇後露出來。
「大哥,你認為我在找他麻煩?」
「不,你不是找他麻煩,你只是太擔心他了。」
「我擔心他?這句話,不如我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你。自從那傢伙說要接家裡茶肆後,你就高興得不得了,成天讓他跟著你,教這教哪兒,我都要以為他是你哪兒蹦出來的兒子呢。」
西門笑聞言,失聲笑道:「你這句玩笑話,真是有趣。我跟永弟年歲上只差了幾歲,當我兒子,那根本不可能。」
有趣?西門義的臉垮了下來。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眼前這人完全聽不懂他尖酸刻薄的諷語吧。
「哎,永弟!」西門笑瞧著窗外。
西門義回頭一看茶肆是以園林建造的,小橋流水竹屋什麼都有,極居隱私,來者大多是有能力附庸風雅之輩,他與西門笑坐在小型瀑布前,瀑布由假山輕洩而下,山後藏有冷泉供瀑布之用,西門義的身後是裝飾用的小型竹林,功用在於方便獨處兼賞景,同時也能窺看外頭的動靜。
「沒見到他啊。」西門義只瞧見一名年輕的姑娘探頭探腦的,不像是在此品茶的客人。
「方纔我瞧見他的頭髮……」
西門義瞇起眼,緩緩回過頭。
「頭髮啊……也是,大哥,我記得那傢伙的頭髮真是又美麗又烏黑啊。」
西門笑沒聽出他的酸裡酸氣,朗笑道:「他那頭黑髮的確是很好認。」一個男人能生得這麼美的頭髮,也真是奇跡了。這句話還正要接著說出口,忽然見到西門義原本陰沉的臉就像是佈滿了雷電,隨時會打起雷來。
西門笑心中微覺困惑,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就見西門義忿忿轉過頭,對著一名年輕清秀的姑娘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