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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於晴

    「對了,我立刻吩咐下頭給你煮碗麵,順便泡個澡。」

    「煮麵泡澡?」

    西門笑提醒道:「上回你不是提到你的救命恩人有些怪癖,讓你渾身發臭又吃不慣那兒的東西?」

    西門永「呀」了聲,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大哥對二哥的話真是一字不忘啊。」西門義在旁神色閃爍地說道:「可惜恩弟說,請二哥過去他那兒聊聊。」

    「那無所謂,永弟你先回房換件衣服,我讓阿碧煮兩碗麵送到恩弟房裡。正好你可以陪著他一塊用。」

    ※※※

    隨便在南京城裡抓一個人,都可以得知西門家的府邸坐落何處,順便告知西門家的十八代歷史。

    他的養子身份在南京城裡也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西門家只有唯一的血脈叫西門恩,而其他姓西門的,全是養子。

    換了黑衣金邊的袍子走進守福院,西門恩的丫鬟阿碧在門口向他福了福身。

    敲門前,他觀察著阿碧老半天,才突然道:「你長得真是眉清目秀。」

    「謝謝二少誇獎。」阿碧毫無表情地。

    「眉清目秀也不是件好事。」

    「……謝謝二爺提醒。」

    「你生得清秀又賣身在西門府裡,也算是你的好運吧。」

    「阿碧一向很感激。」

    「倘若有一天,府裡哪個爺兒……就比方你的恩少爺吧,他對你伸出魔掌,你會有何反應?」

    「……阿碧一向不做空談。」

    「打個比方,又沒要你當真,真是。」要斥退她的同時,又及時叫住:「你們女人對貞操很在意嗎?」

    「是。」她面不改色答道。

    「有多在意?就像是餓了三天肚子那樣痛苦嗎?」

    「不,那是一件比死還要痛苦的事。」

    「你們女人用死來比喻這種事,太嚴重了吧?」

    「是二少太不當回事了。」

    是這樣嗎?他腦中閃過她巴不得把對方撕成碎片咬牙切齒的模樣,心頭又起當日那種極為陌生到令人他害怕的情緒,忽地,門內傳來——

    「二哥在外頭嗎?」

    「我在。」他答道,推門而入,而後細心合上門。

    門內,密不透風。床幔半放,隱約露出瘦弱的身影,那身影掙扎著要坐起,西門永立刻上前扶他坐好,順便端來桌上的細面。

    「我可以自己來。」床內的少年捧過碗,溫笑:「這點力氣我還有。」

    「我知道。」西門永端來自己的豬腳面,嘗了口,並不覺得有何好吃。是他的味覺被她同化了,還是西門家的廚子手藝退了一百步?

    「我聽見方才永哥在外頭跟阿碧說話。從小到大,這恐怕是你頭一遭正眼看阿碧。」頓了下,又道:「我可以知道阿碧讓你聯想到誰了嗎?」

    西門永遲疑了會,輕聲道:

    「也不是聯想,我只是忽然感慨,人的命運完全不同。」

    「跟你的救命恩人有關?先前笑大哥來坐一會兒,提到兩次救你的人,都是同一人,這麼巧合的緣分讓我好吃驚。」

    「是很巧。她……叫寧願,有點饒舌是不?念久了就習慣了。她就這麼巧釣上我兩回。多虧她,我才能保住命。」

    「永二哥?」

    「嗯?」

    「你喜歡寧姑娘嗎?」

    西門永大笑三聲:「怎會?我把她當男人看,不然我打從心底就起雞皮疙瘩,連一天都沒法待下去。」

    「是嗎?」少年也不多追究,只道:「你以後別再為我求藥了,至少,不要拿命去求。」

    「這事你就不用管了……」

    「怎能不管?永二哥,倘若你為我而出事,你要我內疚到死嗎?」

    「你內疚什麼?我既是西門家的義子,為弟求藥是理所當然,難道要我當個無心人,置之不理嗎?」

    「是為弟求藥,還是為還恩情而求藥?」少年氣息斷斷續續的,有些激動:「永二哥,你一向是直心眼的人,我怎會看不出你在想什麼?你我有緣做兄弟,這不就夠了嗎?這十多年來,你跟兄弟不親,因為你從不當自己是西門家的人,你只當自己是個欠債人,你知我看在眼裡有多難受嗎?」

    西門永一向知道他想得多,卻沒想過他能輕而易舉看透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他鎮定地微笑,道:「我對你一向有兄弟之情,這是事實;我欠西門家一份恩情,這也是事實。我求藥,是為還情,也是為了保有我恩弟的命,既然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求藥,那又何必去追究細因呢?」

    少年深深吸口氣,道:「永二哥,我桌上有地圖,煩你拿過來。」

    西門永依言拿過眼熟的地圖交給他。

    少年放輕聲量,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這是當年我年幼無知,哭鬧要出門,結果病重而回,你心憐我,便連夜畫了南京城的地圖給我?」

    「原來是我畫的啊……」西門永恍然大悟。

    「你脾氣一向火爆,對誰都不客氣,唯有對我,一向克制自己。」

    西門永輕笑:「我若對你發一陣脾氣,只怕你會嚇得病發,何況我視你為親弟,又怎會對你大發脾氣呢?」

    少年微微一笑:「永二哥,你為我上天下地求藥,哪怕把命賠了都甘願,因為你心中並無留戀之人,若是死了,欠的情也當是還清了。」

    西門永默然無語。

    少年又道:「你對我,很是看重,說起話來一向也很溫柔,而現在,我確信你心中多了一個可以讓你溫柔的人,以後你不會再有死了也無所謂的想法了。」

    「啊?」

    「方纔你在提你的救命恩人時,你的臉上充滿溫柔跟憐惜。」

    西門永內心一震,喃喃道:「你這小子讓我渾身發毛了。」他對那女人會有溫柔?讓他吐了先吧。

    在少年瘦小的臉上笑意更深,道:「永二哥,你讓那姑娘知道你多少事?」

    「什麼事都……都不知道……就算她都知道,也是因為……因為她的話太少了,我太無聊了。恩弟,你好好休息吧,等大夫來了,看看藥方如何配,說不得明兒個你就活蹦亂跳了。」

    「寧願、寧願,寧是姓,單一個願字。永二哥,這是她自己取的嗎?是不是她有什麼願望想要成真呢?」

    西門永聞言,腦中轟轟作響。當日聽她自報姓名,並沒有想到這麼多……是啊,這名字該是她自取,她捨棄了過去的名字,就如同他捨棄了過去的阿勇——願、願、願!她想要的願望無非是——

    「永二哥。」少年小心翼翼地:「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透露什麼嗎?」

    「什麼?」

    「你心憐、心痛,又氣忿。是心憐誰、心痛誰,又氣忿誰呢?」

    他的腦海赫然跳出半個月前還在相處的哥兒們,不由得心緒大亂。

    「我……我……」他勉強克制自己,端起空碗,壓抑道:「我收拾碗,先走一步……」

    不待回應,他衝出房門,跑了幾步,又倒回來,瞪著阿碧。

    「你說,我現在是什麼表情?」

    阿碧面不改色:「二爺一副凶神惡煞……」

    「呿,我就說嘛……」他安心了。

    「又狼狽,好像心事被揭露的樣子。」

    「什麼心事!混帳,你眼睛長到腳底板了嗎?」腦中忽而想起當日她那驚懼的表情。

    接著,他又想起自己一向大而化之,有話直說、有屁直放,管他人做何感想?敏感的思緒只用在恩弟跟……她的身上。

    見到她一笑,他反而鬆口氣,說話還得挑三撿四,甚至見她很單純地相信他,就覺得她讓他又氣又惱又……王八蛋地想要砍了那個玷污她的男人!

    不會吧?不會吧!

    他在那裡過得很痛苦耶!她……她又不洗澡,煮的飯又難吃,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他沒那麼賤到去喜歡這種女人吧?

    「阿碧。」他慢慢地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她。「現在,我又是什麼表情?」

    「很後悔、很不甘情願,又極力掩飾的樣子。」

    「該死的丫頭,你形容這麼詳細幹嘛?信不信我讓你滾回老家去!」

    「奴婢是由老爺簽下的,一輩子為西門家的奴僕,二少沒法辭了我。」

    西門永瞪著她,見她毫不害怕地回視自己,脫口:「恩弟讓你養大了膽子,她卻沒有人保護……啊啊啊,我到底在說什麼啊?幹什麼扯她啊!」

    剛走進守福院的西門笑眼一眨,忽覺有人快如風地從身邊跑過去。

    「永弟?他怎麼了?」沒見過他如此失控過。

    西門義連頭也懶得回,涼涼說道:「他可能自爆了吧。」

    「自爆?」

    「自己爆炸,簡稱自爆,大哥。」

    「啊啊啊啊——」

    遠方傳來好淒厲的叫聲,好慘好慘,慘到未來的七十五天內,南京城百姓茶餘飯後最新的話題全繞在西門府打轉。

    比方,西門家中所有的義兄弟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是因為西門府裡手足自相殘殺——才會夜夜傳出那種慘絕人寰、垂死前的悲鳴!

    第四章

    第三年——

    一連好幾天,都釣不到魚,在附近換了好幾個地點,仍然一無所獲。偶爾,她心裡會覺奇怪,但並沒有刻意去鑽究原因,反正她釣魚只是打發時間,有沒有魚吃,那倒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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