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於晴
「有錢就花,沒錢就啃饅頭,誰知道明天我還在不在?」他很豪氣地說:「與其想著未來,不如先想今天怎麼過。」
她用力點頭。「也對。你連續兩次差點死於非命,的確不必太顧慮將來的事。」
她的話聽似很無意,卻像根針戳進他的心頭。直覺地,一肚子的火氣又要衝口而出,但一瞄到她很無辜的神色,他……忍忍忍忍,殺千刀的他在忍什麼啊?
他以掌心撐著石面緩緩站起,她立刻搬來門板——之前就是如此拖他過來的。
他一等她靠近,無視門板床,猿臂一勾,勾住她的纖肩。
「你做什麼?」她大叫,著急地手腳並用要推開他,卻發現他將全部的重量放在她身上,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我沒要對你不規矩,拜託,你打中我的傷口……混蛋,你還打!再打啊,最好打得我噴血,再在你家養它個一年半載的傷,就不要離開好了!」
她瞪著他,眼睛瞪得好大,在近距離之下,他能清楚地看見她黑瞳內憤恨的光彩。
「我不會讓你再養傷,我直接將你打死,埋在這裡了事。」她咬牙切齒道。
西門永內心一震,注視著她的雙眼良久,才緩緩道:「也許你真在考慮殺了我,但在殺人之前,你會猶豫,一猶豫就什麼都完了,你以為你藏著刀就有用嗎?」口氣一改,罵道:「我對你根本沒有興趣好嗎?」
「那就放開我!」
「我不想當廢物,任人拖來拉去的!女人!你就不能扶著我走回去嗎?我不嫌棄你,你反倒嫌棄我來了!王八蛋,我真想讓你易地而處看看,聞聞你身上的味道……虧那個什麼膿包大夫的兒子也會喜歡你,天底下是沒有女人了嗎?」
「他沒有喜歡我!」
「隨便啦,我沒跟女人相處過……事實上,我壓根沒打算跟女人相處,你是個例外,我實在不想把你當女人看待。」
「那最好也不過了。」
她的牙齒還在磨,真怕她就這樣磨掉了她長得還不錯的牙。西門永沒好氣道:「在我眼裡,我根本不把你當女人看,好不好?有女人在,我縛手縛腳的……你啊,硬梆梆的,就像是哥兒們吧。」
她的小臉閃過訝異。「我……像男的?」
他見她竟有幾分期待,遂點頭:「一點點啦。我是很討厭女人的,最好連肢體也不要碰觸,那我可樂了……喂,你那什麼眼神?我像是那個叫什麼董的斷袖人嗎?」
「我認識你不久,自然不知道。」
他想活活掐死她!連說個話都不懂得修飾一下嗎?
「你一定要我說實話,是不?女人都是麻煩,我活了二十多歲,都沒碰過女人,你笑啊!」
都沒有碰過女人啊,她很訝異地看著他,沒有笑。
西門永不得已,只好吐露:「女人……很噁心,小心眼、碎嘴,又愛惹麻煩,一碰就碎,我一看見就頭痛。這就是我還沒成親的原因,不妨順便告訴你,這輩子我都打定主意不成親。」
她呆呆看著他。「每個人都要成親的。」這男人在小時一定有過一段很慘的回憶,而且是被女人傷害的吧。
「那就是你認識的人還不夠多。」他哼聲:「我這輩子啊,發過誓不成親的!」
「真慘……」
他沒聽見她的同情,說道:「喂,你到底要不要扶我回去?」
「你……真的把我當哥兒們?」
「廢話!要我把你當女人,我又不是眼睛瞎了……我不是有心要傷害你,咳咳。我是說,若真當你是女人,我是連一句話也懶得說的。」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男人的身上總是有股味道,他剛沐浴過,渾身有些濕氣,淡淡的男人氣味本來還飄散在她的鼻間,忽地,那股味道不見了,就在他說完話後。
其實,他……也像個君子,至少沒對她毛手毛腳的。
她嚥下內心最後一絲的恐懼,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往回家的方向走,靴中的小刀仍在她伸手可觸之地。她確保可以在他勒住她的情況下,自由取刀。
「你……常受傷,是常跟人打架嗎?」她有些不自在地主動詢問。
「也還好吧。」他有問必答:「去年,我是為我的小弟搶藥;今年,我也是去搶藥——」
「用搶的?難道不能用買的嗎?」
「你說,跟皇宮內院的人可以談買賣嗎?」
「你……你上皇宮?」她驚奇道:「你是指,在書裡說的那種皇宮內院,還有大內高手滿天飛的那個?」
他的腳步一頓,不著痕跡地瞄著她的側面。她的側面流露出一股稚氣,彷彿對他所說的世界很好奇。
「就是那種皇宮內院。」他的口氣微微柔軟:「不過我功夫沒好到擅自闖進那要命的禁地。是有道人獻藥給皇帝老爺,聽說那藥可以治百病,我就去搶——」
「你對你小弟真好啊。」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將來若有難來找我,我的命都是你的。」
兩抹背影拉得長長的,一高一低,歪歪斜斜地走出林中——
「那倒也不必。我長住這裡又有什麼災難呢?」她淡笑道。
「你真要住一輩子啊?」
「嗯,我希望終其一生都能過閒雲野鶴的日子。」
他默然,隔了好久,才充滿快意地說:
「那若是將來我又傷重來此,你可不要當作沒看見啊。」
「沒人會把這種事一直掛在嘴皮上的。」
「是這樣嗎?那將來你若有空就來西門府坐坐吧,我一定招待你。」
「嗯。」
她隨口應了聲,他聽出她根本不放在心中,換言之,她根本想在此終老一生了。
為什麼呢?一個年歲遠不及他的小姑娘,寧願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過一輩子……就因為曾經被欺負過嗎?
「你何時要走?」
「當然得等傷好之後……順便修你的屋頂,免得將來我養傷又得冒著風吹雨淋。」
她心中感激,過了會兒,才輕聲道:「我姓寧,單名一個願字。」
他皺著眉頭,默念了好幾遍,才道:「有點難念……」饒舌了點,不像他一個永字好寫又好念。
「難念也無所謂,反正沒人會叫的。」
他垂目,默默感受內心少有的情緒,然後故作爽快地說道:「我想之前你根本沒費心記我的名字。我叫西門永,小時候認為很好寫又不費力,長大了呢,就覺得很麻煩。每回遇見有人偷襲我,我就必須在他喊出那個『永』字前出招……那時就真希望我叫西門永遠,至少多喊個字,讓我多點準備。」
她聞言,在腦中演練了一會兒他所說的場景,「噗」地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笑顏多好看啊……西門永想道,很明白這句話絕不能說出口。
「還有啊,我家住南京城,有機會捎個信給我,報個平安,哥兒們。」
「嗯。」
她的回覆清清淡淡的。
好好的一個姑娘……
突然間,他有一股衝動,很想手刃那個曾經傷害她身體的混帳傢伙!
※※※
一個月後——
「回來了!回來了!」奴僕一見眼熟的身影,立刻奔進西門府內,大喊:「二少回來啦!是直的進來,不是橫的抬回來啊!四肢無缺,頭還在頸子上,地上也有影子,沒死啊!」
「誰是用抬回來的?誰又死了?」西門永用力往他後腦勺打過去,那僕役一路飛出,正好讓走出來的西門笑迎面接住。
「永弟!」
「又是大哥來迎接我嗎?也對,在家中坐鎮的也只有大哥了。」西門永咧嘴笑道,從懷裡掏出長盒。「快去請大夫來看看,這藥要如何食用?」
西門笑不接,目露嚴厲,沉聲道:「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當然是去求藥了。」他理所當然的說道。
「是求還是搶?前些日子有人傳話,說在離京師外沒有幾哩的路上,獻給皇帝老爺的珍藥被人搶去,你又多日未歸,我懷疑是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大哥,我——」
「他根本沒有腦子,怎麼又懂得想呢?」西門家另一個義子徐緩走來,陰沉地說:「只要不是笨蛋,都懂得耍點詭計去騙去拿去偷都好,就有人蠢到用命去搶,累得咱們成天都得考慮該不該佈個靈堂,立個衣冠塚。」
「義弟!」西門笑微斥。
「我說得可沒錯。大哥,這些日子來你不是擔足了心嗎?還聽說那搶藥之人生死未卜,你生怕他躺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沒人救,動盡所有人脈找他,現在可好,人不是安安全全回來了嗎?」
西門永素知西門義對他有「強烈龐大」的敵意,也不理會他,只道:
「大哥,我沒事。」西門永稍微解釋:「我是受了點傷,不打緊的。讓人給救了,還挺巧的,跟上回救我的是同一人。」
西門笑面露訝異,道:「同一個?你可有好好謝謝人家?」
他心情很高興,笑道:「我為她修屋頂,順便把屋內該修的全修了,臨走還偷偷留下點銀票。」這一回,他可是正大光明跟她打招呼才走的,他也算是個好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