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文 / 肖復興
媽媽只是哭。
爸爸抖著手裡的信紙:「你自己看看吧,這信裡還提你們星期天的約會呢!什麼『在03路無軌車上分手,心裡很難受……』」
我打斷爸爸:「爸爸!那天的事,我都看見了!媽媽清白無辜!……」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插嘴,你懂什麼!」爸爸也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不服氣:「我怎麼不懂?媽媽原來愛他,現在覺得對他還有感情,有些事對不起人家。兩人談談,怎麼啦?犯了什麼法?我媽還成了你的私人財產了怎麼著?像你手下汽車的方向盤,任你擺佈,想哪兒開就往哪兒開怎麼著……」
我的話還沒說完,「啪」!爸爸揚起手臂,給了我一耳光。
這一下,媽媽不幹了。她一把推開爸爸,一邊說:「都怨我!都怨我還不行嗎?我走!我走!你一個人清靜還不行嗎?你幹嘛打孩子了拿孩子撒氣!」
說完,媽媽一賭氣,翻箱倒櫃,拿走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對爸爸講;「我們也犯不上再吵!這些天,你一直就疑神疑鬼。我對得起你,對得起孩子,也對得起我自個兒的良心!我沒幹什麼缺德的事。我先回我媽家住幾天,你自個兒冷靜冷靜。你要覺得還能過,我們再過。你要覺得不能過,我們趁早散伙!」
媽媽走了。頭一次,我見媽媽有股子硬氣、這都是讓爸爸給逼的。我支持媽媽。我對爸爸說:「爸爸!你必須對媽媽承認錯誤,把我媽媽給接回來!」
爸爸什麼話也沒有說。
晚上,哥哥回家來了。爸爸對哥哥說:「你去你姥姥家,叫你媽回來!」
哥哥回來了。媽媽並沒有回來。
就該這樣,媽媽做得對,也該給爸爸點兒顏色看看!當了一個什麼改革家,讓報紙一吹,了不起了呢?
5月26日
好幾天沒上課,今天頭一天上學,走進教室,又看見黃老師那塊小黑板。上面寫著——
同學們:
離高考只剩下月零8天了!
「西鐵城」見我望著小黑板,衝我喊道:「路天琳,這幾天你沒來,我們可就等著你呢,這小黑板太刺激,全靠你對付它呢!」
我懶得再和小黑板較勁了。
黃老師也真是!她總願意想出些新點子。要是我當班主任,我才不操這份閒心呢!該怎麼複習就怎麼複習唄,離高考就只剩一天了,怎麼著?該考上的考得上,活該考不上還是考不上!小黑板能成為我們學生的護身符怎麼著?
媽媽今天晚上還沒回來。
一家子裡,少了媽媽,像塌了半邊天,少了好多生氣。爸爸的臉變長了,悶頭抽煙不講話。腳上的泡,都是他自己走的!
5月27日
晚上,爸爸和哥哥為看電視爭吵起來。今晚電視裡一台有中古女排比賽的實況轉播,一台有北京隊對伊朗足球比賽的實況轉播。他們一人要看一樣,可惜只有一台電視機。我看得出來,哥哥和爸爸兩個人都窩著無名火。哥哥對像吹了,到現在沒有找著一個。爸爸呢,媽媽這麼一走,他心裡也沒著沒落的。
功課也複習不下去。我索性跑出屋,來到大街上。上哪兒去呢?天已經黑了下來,晚霧漸起,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各人忙各人的事。顯得人與人是那麼隔膜。
我忽然想起來去姥姥家看看媽媽。
媽媽正在姥姥家吃飯。姥姥在勸媽媽:「還是回家吧,一家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我走進去,給媽媽打氣:「媽!我爸不來找你認錯,你甭回去!……」惹得我挨了姥姥一頓罵。
媽媽很高興我來看她,摸著我的頭髮說:「還是天琳向著媽媽!你說得對,我就是不回去!」然後又開始問我,「這幾天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高考志願報名表發下來沒有哇?準備報哪個學校呀?有把握沒有哇?你可得抓緊點兒呀!媽可就指望著你給媽爭氣……」
又來了!我跑到姥姥家可不是為了又聽您磨叨的!一心煩,我早早離開了姥姥家。
回家的半路上。我遇見了郭輝。他騎著車,迎面而來,我一眼於便認出了他,叫了他一嗓子。他停下車,看見是我,騙腿下了車。
我問他幹什麼去?他說他媽給他找了一個夜校學英語,剛剛下課回家,他真夠行的,英語夠份的了,還要加小灶。我又問他準備報考哪個學校?他說還是報科技大。我說:「你是準沒問題,手拿把掐了!」他說:「不怕一萬,就把萬一!誰知道今年出什麼題!」於是,我們一邊走,一邊扯起那些高考出題的老師,又扯起高考。他說:「標準化答卷,起初是美國發明。現在,美國又否定了這種考試方法,咱們呢,還是老一套照搬!」我說:「可不是,這種高考一錘子定終身的考試制度,真要命!讓這麼多老師、家長,陪著咱們一起玩命!又累又緊張!這種制度哪能培養出人材?」他說:「這都是咱們國家太窮的緣故,有什麼辦法呢!」他告訴我:8歲到24歲學生大學升學率,在發達國家是40%,不發達國家是0—5%,我們國家只有—2%,還趕不上不發達國家的十分之一。比不發達還不發達。「所以,高考,才搾咱們的腦汁?」我苦笑。他說:「那怎麼辦?不管這高考制度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咱們還得考呀!」
是呵!還得考!還得圍著這指揮棒轉!
分手前,他對我說:「祝你考出好成績來!」這話讓我特別感動。我真誠地對他說:「問你媽媽好!」他騎上車走了,我還愣愣地站在那兒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一種異樣的情感湧上心頭,像這春末的夜風,吹動著我一縷縷思緒。我自己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思緒。是想著眼前的?是想著過去的?還是想著未來的?一街燈光在晚霧中頓時顯得迷濛起來……
我一定要考出好成績!做這升入大學的一2%數的人!
忽然,我又想,即便考上了大學,又怎麼樣呢?我感到一種空虛。
繼而,我又責備自己:幹嘛要這樣患得患失?上大學總比不上大學好,能學得更多的知識,造福於人類。我發現,我心裡總飄忽忽的定不下來、我缺乏郭輝,也缺乏丁然的一往無前的毅力和意志。同時,我也缺乏麥考利夫和黛安·福茜的獻身精神。只有人關心你考得上考不上大學,沒有人關心你這方面的思緒。那麼,即便考上大學,又有何用?我得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象麥考利夫和黛安·福茜那樣的科學家。
回到家裡,爸爸和哥哥都已睡了。謝天謝地,屋裡安靜得很,我還要再複習複習功裸。
5月28日
今天,收到丁然的信。他問我病好了沒有?這幾天,他們的模擬考試一個接一個,時間緊張得很。他說這星期六下午到家裡來看我。沒有什麼別的意外,我可以不必給他回信,他也不再給我來信。「星期六下午見!等著我!」
大概是昨晚在路上見到郭輝的緣故,看到丁然的信,不由得又把丁然和郭輝連在一起。他們真像!細比較,丁然似乎更開朗、健談,而郭輝穩重、內向,缺少一些丁然的活潑。丁然比起郭輝雖少一些深沉,卻更會關心人,體貼人。應該說,在我接觸的男同學中,他們倆人都是佼佼者。我為我們之間的友誼祝福!也許,從這友誼的一頭還可能再往前走,那我聽憑自然!我決不作繭自縛!當然,我會格外珍惜,決不會像以前那樣冒失!
丁然的信給了我快樂。我想寫信告訴他,我的病早好了。可是,我沒有寫。我還是盼望著他星期六下午來家裡看我!
晚上,爸爸回來了,垂頭喪氣的,還非要裝出一副挺高興的樣子。真可笑!
媽媽沒有回來。我故意沒做飯,爸爸一掀鍋,笑模樣沒了,衝我撒火:「飯呢?」
我不說話。」氣得爸爸嘟囔:「天琳,你憑心而論,是爸爸疼你,還是你媽疼你?」
我還是不說話,爸爸說:「你媽心沒在你這兒,也沒在咱們這家……」
這回,我打斷了爸爸的話:「您別冤枉媽媽!媽媽不是那樣的人!」
「你懂個屁!你媽不是那樣的人,怎麼不回來?」
我懶得和爸爸吵,走出屋。大街上,車水馬龍,正是下晚班的時候,分外擁擠。那些一對對急匆匆拉家趕的夫妻們,年輕的、中年的、老年的……是不是也有和爸爸、媽媽一樣的?也這樣爭吵著?猜疑著嗎?爸爸、媽媽呀,你們到底有沒有愛情?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你們一樣結了婚,有了家,我決不會像你們一樣沒有愛的!不會!我相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