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文 / 肖復興
下午媽媽請了半天的假,在家裡侍候我。一邊幫我拆洗褥子,一邊數落我:「你看看你!前天你姑姑來信,還囑咐你要注意身體,別病了,別病了,偏偏病倒了。眼瞅著高考就來了,你這!怎麼說的呀……」
「媽媽!」我嚷道。我真討厭媽媽這通磨豆腐一樣沒完沒了地磨叨!
傍晚,郝麗萍、「酉鐵城」幾個同學來,他們聽說我病了,特意來看我。我真謝謝他們。尤其沒想到,這些同學裡面還有郭輝。他一直坐在一邊,什麼話也沒有說。這足夠了。我理解他的一片真誠的友誼。
晚上,爸爸下班回來。給我買回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哥哥回來,竟抱回來一個很貴的大西瓜。一斤要七毛錢。哥哥畢竟是哥哥,不管我怎麼刺兒他,他也是我的哥哥!
晚飯後,黃老師來了。問完我病情,她說;「我已經知道那塊小黑板是誰扔的了。本來想好好批評你的,讓你這麼一病,也免了吧!天琳呀,你這是怎麼搞的,神經質了吧?幹嘛和那塊小黑板過不去!」
我笑笑,沒講話。
5月22日
連續幾天,我的病沒有好,反而反覆起來,越發嚴重了。每天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准發低燒。爸爸、媽媽擔心我別得了什麼重病,爸爸特地開來一輛小汽車,送我到醫院檢查。折騰一溜夠,也沒有查出什麼病來。大夫說是累的,加上感冒。身體虛弱,有貧血徵兆。
真煩!離開學校,又想學校了!黃老師那塊小黑板,魔影一樣又浮現在眼前。是呵,高高考還剩下幾天了?我怎麼偏在這節骨眼上病呢?
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尤其想丁然。他也該來信了。怎麼還沒來信呢?
黃昏的時候,鄰居家的小珊珊跑進屋來,關心地問我:「天琳姑姑,你怎麼啦?」我握著她的小手對她說:「姑姑病了,你快回家,別傳染上你!」
「我也清了!」小珊珊沒走,對我說。
「喲!你也病了?」我奇怪地問。
「練體操時,我把腳給歪了!」她伸伸她的小腳丫。
「那你可得留心呀……」
我們正說著話,她媽媽在外面喊了:「珊珊!快回家,畫你的畫呀……」
我的小珊珊呀,你比我還累!
5月23日
中午,我迷迷乎乎地睡著了。烏七八糟,做了一堆紛亂的夢。
一會兒,我夢見我的那些郵票都被媽媽扔了,扔進火爐裡。一會兒,我夢見我的那些練習習題也都被媽媽扔了,扔進垃圾堆裡。我和媽媽吵呀,鬧呀,哭呀,爸爸走來了,那個男人,我在03路車站上見過的人,也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最有意思的是,我和郝麗萍竟爭論個沒完。真讓人臉紅。
郝麗萍問我;「你真地看上那個丁然了?」
我反問她;「你呢?真地看上常鳴?」
她說,「我才不在一棵樹上吊死!」
「那你將來想找一個什麼樣兒的?」
「你呢?」
「我?」
「別那麼害臊!有什麼了不起的?班上哪個同學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才不信!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得找一個像樣兒的!」
「什麼叫像樣兒的?」
「長的得像樣兒!穿的也得像樣兒!肚子裡的墨水也得像個樣兒!錢包裡的『葉子』當然也得像個樣兒!」
「這幾方面都像樣兒,就是年齡大,怎麼樣?」
「年齡無所謂。大幾歲更好!不大過十五歲,就行!你看廖靜文比徐悲鴻小二十多歲呢!年齡大的,知道心疼人!」
正說著,幾隻大黑猩猩不知從哪兒鑽了出突,嚇得我們倆到處跑。後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用英文講著話:「你們別跑,大猩猩是人類為朋友,它們不會傷害你們的!」我們不跑了,回頭一看,大猩猩旁邊站著一個高個子的金髮女人,她說:「交個朋友吧!我叫黛安·福茜……」
握著手,忽然,大猩猩沒有了,郝麗萍沒有了,對面的黛安·福茜不知怎麼變成了黃老師。黃老師對我說:「好呀,路天琳,你剛才和郝麗萍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們都說了些什麼呀!……」
我一言不發!
黃老師在嚴厲批評我:「我一直把你當成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可是,你看看你的所作所為吧!扔黑板的,是你!私自跑到十渡去春遊的,是你!和好幾個男同學搞對象的,也是你!剛才,和郝麗萍談那些亂七八糟話的,還是你!你說說,你成了什麼樣的學生了?」
我戰戰兢兢地問:「黃老師,那……我究竟算不算一個好學生呢?」
我被驚醒了。醒來一看,旁邊坐著丁然。我喜出望外,禁不住說;「你怎麼來了?」
還沒容丁然講話,旁邊又鑽出個「西鐵城」,問我;「你怎麼不問問我呢?你睡得可夠香的,叫你都聽不見!」
我這才發現這塊「活寶」。不用說,一定是他告訴丁然我病的消息,又做嚮導把丁然帶到家來。
「本來早想回信的,這幾天老考試,耽誤了幾天。剛要回信,碰見了奚鐵男……」丁然說。
「你們二位談吧!我得拜拜了!」「西鐵城」知趣地走了。
我真想把剛才做的夢,告訴丁然。
「病好些了嗎?」丁然問。
我說:「好多了!」
他伸過手,摸摸我的頭:「還有些熱呢!」然後,很快又把手縮了回去。這還是第一次有個男同學摸我的頭。我感到他寬厚手心的溫曖。
「你怎麼搞的?複習功課,太玩命了吧?」
我笑著說:「都是讓你那個『大猩猩姑娘』給鬧的!」
他也笑了:「賴我?」
見到他,我真高興,病似乎也好了一半。我們不知都談了什麼,竟一直談到媽媽下班回家。丁然見到媽媽,站起身來,客氣地叫了聲:「伯母!」媽卻瞥了人家一眼,連理也沒理!這是幹什麼?
丁然當然看見了媽媽的臉色,對我說了句:「過幾天再來看你!好好養病!先別忙著書!有落下的功課,我幫你!」便告辭了。
丁然一定,我知道媽媽又該宙賊一樣審我了:「這人是誰呀?幹什麼事呀?坐了整整一下午?你們都幹了些什麼呀?她能裡三層、外三層,審你一溜夠,想像力極其豐富!可是,我剛才做的那些夢,你能想像得出來嗎?我心裡翻騰著對付著媽媽的辦法。
誰知,這一次,破天荒,媽媽什麼也沒有問我。
這一晚,媽媽連最愛看的電視劇《阿信》都不看,早早倒頭睡覺了!真怪!
5月24日
今天,我覺得病好多萬,想去上學,爸爸、媽媽,都堅決不讓,非要我再好好養養不可!沒辦法,只好又在家裡呆一天。
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顯得很靜。小屋也空曠了許多。院子裡的人,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死靜死靜,好像空曠的山野。這時候,我真想上學去!我真怪,在學校討厭學校,不在學校又想學校!
我爬起來,得抓緊時間溫濕功課。我得向那個「大猩猩姑娘」學習。她遇到的困難比我要多得多,我這點孤獨感同她隻身一人在非洲高山雨林裡,哪能相比呢!
今天一天複習效果真不錯!
我能夠考上大學嗎?
我能夠!一定!
我沉浸在未來美好的憧憬中。我發現我的心緒從來沒有這麼好過。這大概是病已經好的原因。當然,我也得承認,有丁然來看過我的因素,也有那位「大猩猩姑娘」在遠方向我招手的因素。
5月25日
今天是星期天,一早剛醒來,就聽見爸爸和媽媽在吵架,起初,是小聲兒。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我沒敢起床,聽他們吵。究竟為了什麼?該死的哥哥,一摔門跑走了,根本不管勸。我想出去勸,又想聽他們到底為什麼?我還從來沒聽爸爸、媽媽這麼凶地吵架呢!
昨天的好情緒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聽明白了,是為了那個男人,那個我在03路無軌電車站見過的那個人。爸爸不知怎麼知道了他。是昨天傍晚,那人正好給媽媽寄來了一封信,爸爸從郵遞員手裡接了過來。爸爸看了,明白了。就為了這吵,爸爸也太小心眼兒了。
爸爸正駕媽媽。「原來你和他還勾勾連連呀!你說個清楚!天鵬到底是不是那個人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一推屋門,跑了出去,責問爸爸:「爸爸!你說的是什麼話?媽媽哪兒錯了?哪點兒對不起你了,值得你這麼罵?」
爸爸根本不聽我的,一把推開我,接著和媽媽吵。我不能光看著媽媽哭,在一邊挨罵。我又衝過去,拽著爸爸的胳膊:「爸爸!媽媽的事,我都清楚,你不能冤枉……」
爸爸甩開胳膊,衝我喊道;「你清楚個屁!這些天,你媽背著你我,不知都幹了些啥呢?讓你媽自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