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14頁 文 / 肖復興

    我點點點頭。一定是郭輝把我的事告訴他母親了,要不便一定是他母親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逼問郭輝,逼問出來了我的名字。家長嘛,都是這樣,只要自己的孩子一愛上異性朋友,腦子立刻就緊悵起來。就想別是不沒搞對象,會不會出問題,有沒有歪門邪道。孩子自然也不會把這種事告訴給家長。於是,這種事便愈發神秘,而且總是東躲西藏,盡量壓抑著這種感情,好像是辦了多麼可恥的、不道德的事一樣。好些家長根本就沒想到我們中學生已經到了萌發愛情的年齡,更不相信我們中學生可以有一種高尚純潔美好的愛情。這是永遠也沒法和家長說清的。誰知道郭輝的母親是什麼樣的家長呢?我默默等待著。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告訴我;「郭輝沒在家!你找他有事嗎?」

    「有……呵,也沒什麼事……」我無法一時解釋清楚,我問道:「您知道郭輝上哪兒去了嗎了」

    「他說是找同學,也沒告訴我去找誰。」

    找同學?會不會是找我?我的心裡咚咚跳。

    「他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不多久!」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了。沙發上好像長出了蒺藜,我坐不住了,趕緊起身告辭。雖然,我盡力讓自己的行動老成持重一些。但一定還是很慌張、忙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時候,郭輝一定在我的家裡,千萬別一見我沒在家,就走了呀!我得趕緊回家。

    我匆匆告別,向公共汽車站奔去。

    公共汽車真擠,又趕上星期天,更擠成沙丁魚罐頭。可氣的是連續來了兩輛車都不停,響響喇叭,揚長而去。好不容易一擠上車,差點兒沒把我擠成豆餅。擠成豆餅我也得上去,我的力氣一下子變大起來,擠得後邊的一位中年人直說;「這個小姑娘,真夠可以的呵!」對不起了,今天家裡有事,多擔待點兒吧!

    匆匆忙忙趕到家裡,根本沒有郭輝。他沒有來。一切都是我心造的幻影。我一下子洩了氣,仰身倒在床上,真想哭。

    這時候,我想寫日記。我一肚子的話,只能對日記傾吐。打開抽屜時,我發現裡面的東西亂了,日記本來是放在最底層,讓好幾個筆記壓著的,現在竟水落石出,放在最上面了。有人翻過我的日記?我立刻火了。

    「媽!誰動我日記了?」我奪門而出,衝著正在廚房裡忙乎的媽媽嚷嚷開了。

    媽媽繫著圍裙走進屋說:「我看了。你嚷嚷什麼?我正想找你呢!」

    我更火了:「你有什麼權利看我的日記!」

    媽媽也大了:「我是你媽!」

    「是媽也不能隨便動人家日記?這是受憲法保護的!」

    「我還不是為了你嗎?不看日記我還不知道你的心呢!你這麼小小年齡就知道搞對象,怪不得期末考試考得這麼糟!這兒一天,我一直納悶,找不到原因。剛才常鳴來找你,我怕這小子是不是又和你有什麼牽連,才想起這方面,也才想起看看你的日記。怎麼啦?違反憲法啦?你從來不對家長講心裡話,當媽媽的沒辦法,才看你的日記,為了知道你究竟心裡想的是什麼!錯了?這是為你好?還是害你呀?你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

    媽媽這一頓雨打芭蕉的數落,讓我沒有喘息的功夫。說心裡話,我知道媽媽是為了我好,可她這做法,我可真接受不了。

    「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好不容易和常鳴斷了,我才放心幾天呀,你又搞上了對象!你現在是學生,懂嗎?」

    「媽!什麼搞對象!」我不服氣,說得多難聽呵?

    「不是搞對像又是什麼!」

    「人家男女同學之間就不能有友誼了?」

    「媽經過你們這個年齡,也上過中學,知道你們之間這個友誼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友誼就等於搞對象,結婚,生孩子……」

    我氣得鼓鼓的,說話可能太沒邊沒沿了,話沒說完「啪」!挨了媽媽一耳光:「你真是沒臉沒皮了!說的什麼話?嗯?現在社會上多複雜,你知道不?男女之間的事,你懂什麼?等吃虧上當就晚了!」

    我捂著臉沒哭,還在頂嘴:「您把別人都想得那麼壞!世上就沒好人啦?愛情就沒有了?」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愛情能頂飯吃?頂衣穿?那是專門迷惑你們年輕人,說得好聽的!」

    「媽!」

    「任你怎麼說?上中學就是不許談這種事,考上大學再說!」

    說到這兒,媽媽突然抹起眼淚來了,然後開始又磨叨開我聽了不知多少遍的話題:「你一點兒也不知道媽媽的心,你哥哥沒出息,我就指望著你了……」本來,我還想和地爭爭,一看這樣子,心也軟了。算了。她是為了我好!可是,她不知孩怎樣做才能真地為我好。我實在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媽媽,她今年才四十二歲,並不老呀,怎麼這麼討厭愛情呢?一個人,沒有了愛情該怎麼活著?難道它就是為了說著好聽的嗎?媽媽呀,您自己現在和爸爸還有沒有愛情呢?難道沒有了,就只剩下了吃和穿了嗎?我不懂。也許,我還小。正因為我不懂,我才想去弄懂愛情這個謎呀!

    月27日

    今天,媽媽讓爸爸給我買了張去呼和浩特的火車票。「讓她去她姑姑那裡,省得在這兒分心!」昨天夜裡,我就聽媽媽這樣對爸爸講了。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和郭輝分開,好專心複習功課。火車票買好了,是三天之後的票。我接過票,沒說什麼。我想見姑姑,比誰都想。可是,我還沒見到郭輝呢!我捨不得這一個寒假的時間離開郭輝;不能和他見面。

    我悄悄地把火車票退了。爸爸、媽媽還以為我真地要去呼和浩特呢!

    我回到家裡,哥哥正在和他的那個描眉修鬢帶耳環的小妞爭論海曼的死值不值?自從報紙和電視一登一播放米83的海曼在日本暴死的消息,這兩天成了大家議論的話題。

    哥哥說:「海曼才二十來歲就死了,真不值!」

    那小妞卻說:「海曼每月掙40萬日元呢!要是能掙那麼多錢,讓我死也值了!看咱們掙的這兩壺醋錢吧!」

    「人死了,錢還有什麼用?」

    「沒錢,人活著有什麼勁?」

    於是,他們開始沒完沒了地爭論起來,好像爭論究竟是蛋生雞,還是雞生蛋一樣,爭論有錢和活著哪個更重要?我真替海曼難過,她竟成了這兩個不學無術傢伙墊牙用的了!不管是為了錢也好,還是為了名也好,我還是敬佩海曼。她畢竟有自己的事業,並且為這個事業奮鬥了,雖然,她最終也沒有取得世界冠軍,而且又猝然死去。我覺得她要比哥哥和這個小妞強!人活著,究竟為了什麼?人活著的目的可以有多種多樣,但是我反對「人活著沒有理想和事業的追求,沒有真正愛情的追求,而只有純物質的追求。那麼,人和動物沒什麼兩樣!

    我忽然想到,海曼有沒有過愛情?她追求過事業,可以問心無愧。愛情呢?如果她沒有追求過愛情,我要替她的死惋惜了。

    月28日

    今天,我終於等到了郭輝。心誠,石頭也能開花,我信。

    不過,他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正好趕上媽媽在家。媽媽一點兒也趕不上人家郭輝的媽媽有修養,我真替媽媽害羞。她簡直象大街上常見的那種慣於罵街得家庭婦女,一見郭輝走進家門,就像審賊一樣把人家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連讓坐的客氣話都沒有,立刻叉起腰喊道;「你就叫郭輝吧?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你把我們家的天琳弄得五迷三道的,期末考試都弄糟了,你知道不知道?還大模大樣地有臉來找天琳!……」

    「媽!」我跺著腳喊。媽媽一點兒也不知道等重人。這是我的同學,我請來的客人!

    「你別叫我!我不是你媽!你管人家媽叫媽去吧!一點兒話也不聽!居然把人叫上門來了!」

    這都說的什麼話呀!郭輝什麼話也沒說。他大概沒有想到『到我家來居然碰見這麼一齣戲。他真是好修養,要是我可受不了。不過,我看得出,他的臉一紅一紅的變了色。一時,我不知該怎麼勸說他。

    「路天琳,伯母正生氣,我就走了,改日再說吧!」他居然還沉得住氣,,這麼客氣地說完,轉身走出了屋。

    我急了,跟著走出了屋。媽媽衝我喊:「天琳!你給我回來!」我不理她,她接著喊:「你要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

    我追上郭輝,沿著大街走,誰也沒有講話,正是下午兩、三點的時候,陽光暖和和的,風不大,冬日難得的好天氣。

    「郭輝,你別生我媽的氣!」我覺得挺對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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