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一個女生的日記

第9頁 文 / 肖復興

    回家的路上,「西鐵城」陪我和郝麗萍一起走,他忽然問我和郝麗萍;「你知道今兒郭輝跑完後為什麼哭嗎?」

    郝麗萍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問他:「你知道?」

    「告訴你們,特別是告訴你路天琳,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倍兒關心郭輝……」

    「到賣關子,快說!」我催促著。

    「郭輝上中學已經連續拿了五年長跑冠軍。今天沒拿到第一,他覺得是自己的恥辱。」

    「你怎麼知道?」郝麗萍問。

    「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不知道?我會算卦,不信?我還知道你郝麗萍這時候想著誰呢?」

    「爛舌頭根兒的!」郝麗萍罵他。

    他也不生氣,瞥瞥我。我沒再說話。一路上,三人都沒再說話。郭輝的這種性格,使我對他更加佩服,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情,充溢在我的全身。我覺得自己也變得堅強起來。

    [作者附記]

    班主任黃老師以後曾讓同學完成這樣一篇作業,題目為《從象徵性長跑運動會談起》。她要大家敞開思想,盡惰地發表自己對這次象徵性長跑比賽的意見,也可以不局限於這次長跑比賽,深入談談對學校其他工作的意見。

    佈置完作業的第二天,她又向全班同學宣佈:「這次作業的內容和要求,我向校長匯報了。他很重視,很想看看你們的作業。希望大家認真完成。你們別把老師和校長都看成老保守。說句實話,我們都不保守,腦瓜子也沒僵化到成了榆木疙瘩不開竅的程度。」同學們都笑了。最後,她說:「經過昨天教導處研究批准,我們這學期政治考試實行開卷,就以這次作業為考試了!」全班同學一致鼓起掌來。

    作業交齊,黃老師看完,從中選出幾份有代表性的作業交給校長,其中有路天琳的。她是從象徵性長跑比賽成為學校傳統談起,專門分析傳統。作業寫得有幾分楞角。有的地方已經不僅僅是寫象徵性長跑,而是談了教育改革和更為廣闊的問題。應該說,她的思想是活躍的。現將其中某些段落摘抄、附錄如下:

    我們中國是一個最富有傳統,也是一個最講傳統的國家。

    什麼叫做傳統呢?老師曾這樣告訴我們:廣義而言,傳統指的是在受生產力制約的經濟生活、政治生活中,長時期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等所養成的習慣,在這習慣基礎上進一步理論化形成了不是區域性而是全民族的東西。

    按照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來分析傳統,我認為傳統具有兩重性.即動性和慣性。動性,指的是它對於現實的衝擊力;慣性,指的是它對現實的束縛力。我國受幾千年封建社會的影響,歷來講究的是對傳統的繼承,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所講究的是對傳統的批判,崇尚的是一切文明都包含著與舊傳統決裂的冒險精神。正因為如此,我們的科學、技術落後了人家一個世紀。這難道不是事實嗎?而我們卻洋洋自得於我們有悠久的歷史傳統。我們有古老的長城,有四大發明……這些又能說明什麼呢?這只能使我們身上因襲的重擔越發沉重,妨礙我們大踏步前進的步伐。

    我們並不因此而否定我們是有著優秀的傳統,但我們實在也不應否定我們有的傳統是極其落後的、愚昧的,與今天變革的形勢不相符合的。

    比如勤勞,這是我們常引以為自豪的中國人的傳統美德之一。但是,這勤勞的傳統卻大有研究的地方。固然,勤勞裡面有其好的一面。可是,在土地上辛辛苦苦一輩子,離不開土地又不講求效率的這種小農的勤勞,於社會進步到底有多大作用?再比如勤儉,也是傳統美德之一。可是,想一想酒喝光了瓶子都捨不得扔,一輩子處於守業狀態而缺乏創業精神的勤儉,又有多少意義和價值呢?

    現在,再來看看我們學校的象徵性長跑比賽,一直也是把它當成我們學校的傳統而代代傳下來的。這種傳統又有多少意義和價值呢?今年從北京跑到這兒,明年又跑到那兒。這種換湯不換藥的形式主義的做法,對同學們的思想教育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呢?這種傳統的教育模式,是不是反映了我們三十年一貫制的教育思想呢?當前教育改革呼聲甚高。一個民族的振興,首先要依賴於全民族文化水準的提高。在這方面,我們做了多少呢?遠的不說,還說長跑,難道冬季裡除了長跑,學校就不能組織一些其他活動嗎?難道老祖宗除了給我們留下一個象徵性長跑的項目,再投有留下別的什麼嗎?即便沒有別的什麼,我們自己就不能創造些新的什麼嗎?

    ……

    第三章

    986年月日

    今天,是986年了。一切,又都是新的了。今年,我將有許多大事要辦,其中最主要的一件便是考大學.我相信我能考上。我不能考上,誰還能考上呢?啊!我可真夠狂的!狂有什麼不好?狂,只要不傲,就好!唉!即便有些傲,又有什麼呢?幹嘛非得把自己弄成一個四平八穩,沒有了任何稜角的鵝卵石呢?

    呵!今天天氣真好,我好激動呀:我起得晚了,睜眼一看表、已經八點二十五百。我望著嘀嗒作響的鐘錶,望著窗外晴朗的天空,望著大衣櫃鏡中正在穿毛衣的自己,莫名其妙的高興起來。

    爸爸和哥哥又到他們的汽車修理廠忙乎去了,元旦也不休息,要加班。媽媽又在廚房忙乎。他們都沒有打擾我。他們都知道,我是難得睡一次懶覺的。

    我連臉都沒洗,牙也沒有刷,趕緊打開抽屜,取出日記本記日記。昨天回來太晚了,我得把昨天的事都記下來,可別忘了!昨天的一天過得太有趣,太好玩了!

    昨天一清早,我見到郭輝。我以為長跑時他發燒,得休息幾天,不會來學校上課了。誰知道,他又來了。我真高興,為能見到他高興,為在全班同學裡第一個見到他高興。我想,這是預示著一切的好徵兆。

    下午,各班組織迎接986年的聯歡會。這一次,黃老師徵求了大家的意見,也聽從了大家的意見,沒有像別的班搞什麼演演節目、猜猜謎語、唱唱歌、跳跳舞這老一套。從初一到高二,每年元旦聯歡會,都是這樣的老一套,說老實話,我們雖然也高興,總覺得有些膩了,糖吃多了還膩呢。「這一套,小孩時搞搞,還挺新鮮的,現在弄,沒勁!」黃老師徵求我意見,我就這麼說。黃老師問:「那你的意見怎麼搞好呢?」我說:「怎麼搞?搞點兒新的唄!」黃老師又問:「什麼是新的呢?』!這算是問著了,什麼是新的呢?我一時說不清了。

    最後,大家買了些糖、花生、瓜子、汽水、可樂之類的,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黃老師說:「同學們都希望今年咱們班的聯歡會別搞過去的老一套,來點兒新的。否定舊的容易,建設新的就難了。咱們現在就開這麼一個茶話會,大家暢所欲言,或者像有的同學講的胡說八道也行!平時,大家埋頭讀書,一到高三,高考壓力超過好幾個大氣壓了,難得有機會講講心裡話。這次,給大家個機會。不知這算不算新?或者說有點新意?」

    黃老師的話,不時引起大家的笑聲。

    「我提議大家談話圍繞個主題,我的意思是大家談談自己的理想。這會不會束縛大家?」黃老師又說。

    「不會!」大家異口同聲。我聽得出,起碼一半人在起哄。談自己的理想?那麼好談嗎?這就是黃老師的毛病了。她雖然聽從了大家的意見,可總還想摻進她的主觀色彩。聯歡會嘛,大家喜歡熱鬧熱鬧,非得弄點教育因素,當老師的總忘不了對我們的教育。

    「黃老師,您先談談您的理想行嗎?」倒蛋鬼「西鐵城」先將了黃老師一軍。全班同學又一陣起哄地鼓掌。

    黃老師倒挺大方,說:「行!我就先來個拋磚引玉。我像你們這麼大時,有個理想,你們也許誰也猜不出來。」

    「我猜得出來,您想當老師!」還是「西鐵城」講。

    「不是。我想當一個電影演員。」

    大家笑了。

    「你們別笑。真的!那時,我特崇拜演《青春之歌》和《早春二月》裡的謝芳。我還到電影學院、電影廠報名考過呢。人家說我身材有些胖,長得也不出眾,另外最主要說我缺乏表演的基本素質。完了!不怕你們笑話,我哭了好長時間鼻子!」

    「後來呢?」大家問。

    「後來,『文化大革命』中,我到農村插隊,我的理想是當一個有文化的農民,一輩子扎根在農村。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對你們說?」

    「說!說!」大家更起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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