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北方
「三師姐,請不用太寵她。」左封遲淡淡阻擋。「莊中事忙,以後端藥這點小事就交給下人,不用親自勞煩你紆尊降貴。」
「好,下次我吩咐下人端來就是了。」溫皓月從善如流地回應,假裝不懂他暗藏的警告。聽聽!她這師弟已在嫌她多事、拐彎趕她,還不許她常來了。
唉,這裡到底是誰的地盤?
☆☆☆☆☆☆☆☆☆☆☆☆☆☆☆☆☆☆☆☆☆☆
說也奇怪,在威權的管教下鳳芸侯不再作怪。雖不至於到說東不敢往西、說西不敢往東的地步,但也足以讓左封遲緩下臉色。
他一向獨善其身,原就不喜管束他人,所以只要鳳芸侯做到一些基本要求,如乖乖喝藥、不准頂嘴、尊師重道等等重點事項,其它的事他倒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像現在,慢慢恢復精神的鳳芸侯吵著要玩雪,左封遲也不反對。兩人困在一起朝夕不離,自然需要互相配合。
取了凳子來到積雪的庭院,左封遲在旁研讀藥書,鳳芸侯開開心心堆著雪人,身旁小火爐上溫著隨時可取用的熱茶,正冉冉冒著白煙。一副太平盛世圖,半點也沒有之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二師姐若看到這副景象,一定會很欣慰吧。」溫皓月笑盈盈來到松雲苑,有感而發。跟隨她而來的女婢抬來了小桌、矮凳和糕點吃食,一下子就把賞雪品茗的地點佈置好。
左封遲只是淡掃她一眼,算是招呼。
「師弟,你是不是打算要離開了?」溫皓月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
近日左封遲請人煉丹,所開出的藥單內容,便是鳳芸侯每天熬著吃的藥,特意製成隨身丹丸,分明就是打算離開了。
見左封遲沒有反駁的意思,溫皓月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苦口婆心道:「你孤身在外多年,若肯留下,以後也多幾個人可以幫忙照顧侯兒。若是為了解開鎖鏈,我可以再派人去尋訪巧匠,去京外的人也很快就會帶回消息來……」
「不勞師姐費心。」他淡淡拒絕。「其實我也已經叨擾太久了。」
說什麼叨擾?他是她的師弟啊。雖沒有真正血親,也像是手足了,他至今還這樣見外。溫皓月在心底歎氣。
但這十七師弟就是這樣,孤傲疏離地不願讓人親近一步,彷彿師父當年解散師門,也一併割斷了他淡薄的情感似的。
她不是不明白他對師父的心結,莫名被遣出師門時她亦有不甘,同樣是門下弟子,難道師父老人家眼裡就只有二師姐一人?那他們其他弟子到底算什麼?這打擊對於只重視師父一人的左封遲更是劇痛難平,她明白的。
但事情也已經過了十年,這一切還不能放下嗎?
勸說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又吞下。
心結只有自己能解,旁人贅言也只是多事。要是她不小心多說了不該說的話,踩到他痛處,恐怕會落得他乾脆付清這幾日住在莊裡的費用,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還是小心為上。
「你打算何時起程?」她問。
「明天。」
溫皓月霎時瞪大杏眼。「明天?那你直到現在還沒跟我提起!」難道他想不告而別?
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左封遲道:
「我想晚膳時再提。」
是想害她消化不良嗎?溫皓月盯了他好半晌,不禁搖頭。
「師弟,你當真沒在乎過任何人、事、物嗎?」她這個師弟外表看來成熟、明事理,卻一點也不清楚人心正常的情感反應。以前還會在乎師父他老人家時,最起碼身上還有點人味,但這幾年離群索居愈久,每次見面都感到他的情感愈加抽離,幾乎要成怪了。
「這重要嗎?」左封遲不在意地反問,突然極快地對她出手,直到手指幾乎快碰觸到她臉頰,一陣溫暖的氣流撲過溫皓月耳旁,才又收回了手。
溫皓月一怔之下,才明白原來他運氣幫她拂開了一顆突然襲來的小雪球。在忡怔的那一剎那,她還以為冷情的他想碰觸她……
溫皓月過快地別開頭去,以掩飾頰上突然浮現的兩朵紅雲。啊……終究還是露餡了,即使心知左封遲絕對看不出來,但她心知肚明,臉上的薄紅已把自己隱藏多年的情感外露了。全敗在一顆不起眼的小雪球上。
小雪球是黑猴丟的。
鳳芸侯正背對著他們嬉戲,跟黑猴拿雪球互擲,一點也不知黑猴剛才差點闖禍,逕自玩得好不開心。
庭院裡還矗立著一個高大的雪人,兩條斜飛的濃眉是由幾根短樹枝所疊成,看來像在生氣,連眼角也上揚,鼻子又尖又挺,仍是一根樹枝代替,唯有嘴巴兩端是下垂的,像恨不得把誰吃了。
溫皓月剛來時還未細瞧,這一看,不禁莞爾。
這雪人不就活脫脫是「某人」的翻版嗎?
「看來……你在侯兒心裡已經有了份量。就不知是討厭呢,還是什麼……」她淡淡一笑,刻意地說。
明日就將分別了,她縱容自己在這一刻凝視著他的側容。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何夕了。要他再主動登門到訪,就等女媧重新補天好了。
「她討厭也罷,無所謂的。」左封遲一點也沒感覺到在自己身上的眷戀目光,話雖這麼說,口氣卻已沒有前些日子的強硬。凝視著那雪人的眼神,甚至有一絲罕見的柔軟。
看來,在心中增加份量的並不止一人而已。溫皓月淡淡訝然地看向那好動身影。那個孩子……有些什麼特別嗎?
她清楚左封遲少情的缺憾,是以不敢輕易投注自己的情感,多年觀察下來,她還以為這世間沒有人可教會左封遲應有的人情反應,難道是她太早下定論了?
隔天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行遠,他們兩人乍看格格不入,但待走遠了,一沉穩一好動的身影卻有股說不出的契合。一個小獸般好動的孩子,跟一個冷情孤僻的師弟,也許是種絕配也說不定。
她第一次看見師弟身邊有個伴的模樣,唇邊浮起釋然的笑。
她無法辦到的事,能讓另一個人來完成也無所謂,她再也看不下去師弟總是一人天涯獨行的模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也許,改變師弟脾性的契機就是這個時候了。
不論事情會如何發展,命運注定把他們綁在一起,他們終究會習慣彼此吧?
看著天上:
「二師姐,你只選擇托孤十七師弟一人……可是存心安排好了的?」
第三章
世上可有解不開的鎖嗎?
轉眼匆匆已過兩個月,左封遲四處尋訪,連江湖上最負盛名的鑄劍名門「秦苑」他都登門求見過,但他們也束手無策。
此鎖竟是無人可解。
左封遲開始懷疑他就要這麼一輩子跟侯兒拷在一起了。
黑眸緩緩睜開,現已是燠熱夏季,客棧裡也悶熱難當。他一向少眠,近日更是輾轉,常天未亮就醒來。
欲支起上身,卻被鎖鏈絆住,往床旁多搭出的軟榻一看,有好大一段鎖鏈都被鳳芸侯圈握得好牢,像揣著什麼寶貝似的。她身上的薄被早已踢下地,黑猴則蜷曲在軟榻的另一邊打著呼。
鳳芸侯向來好吃好睡,不管天氣多冷多熱、或露宿荒野,她都能睡得香甜。孩子自然需要睡得久些,左封遲不願吵她。幫她蓋好被後,他坐在床緣,如同以往般練氣直到她自然醒來為止。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感覺到動靜,一睜眼,果見她揉眼睛坐起,開口說的是每天相同的第一句話:
「我餓了。」
「你收拾一下東西。」這也是他每天相同的第一句話。
一臉沒睡醒的人兒點了點頭,小嘴打了好大一個呵欠,手放開鎖鏈,半坐起的身子一歪;他揚了揚眉,見她安全地斜靠在床柱上,頭一仰,嘴一開,又睡著了。
又來了。左封遲唇邊有著一抹自己也沒發現的淡淡笑痕。她每天都會賴床,他也不以為意,繼看她接下來的後續動作。
坐著睡似乎不怎麼舒服,小小身子挪了挪,很快地翻滾向舒服的床,形成上半身掛在床緣,下半身仍留在軟榻的情形。
左封遲奇怪為何她總不會滾下床?即使翻身的動作再大,再怎麼滾動都永遠安全地留在榻上。
小小眉心仍不滿地皺著,軟榻比床矮上幾分,明顯又不太合她意,不舒服地伸直了腳--
「吱……」當場下客氣地把黑猴踹下地,換取了更大的活動空間,最後,手捉到他的棉被一隅,順勢爬上他的床,她的表情才像鬆了口氣,也不怕悶死地把整張臉都埋進棉被裡,縮得像只炸好的蝦球。
整個過程,他確定她是閉著眼睛的。
被踹下地的黑猴,雖然驚喊了一聲,但滾個兩圈又在地板上睡著了,同樣是正面趴著睡。話說寵物會像主人,左封遲這才不得不信了。
原認為小孩只是麻煩,現在……倒偶爾有一些奇趣出來。淡淡的微笑掛在唇邊,他閉上眼,再度沉息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