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小渝
回頭望向來時路,迢迢地看不到原點,變得進退不得。
「手。」
叛逆、不馴,雖是蓄意的偽裝,一旦成癮,卻已變成性情。
十七歲的年紀,雖然青春,卻已荒擲了大半黃金歲月。
「換手。」
他有什麼?
學歷?曠課逃學太多,早在高一下學期,他已接獲退學通知書。
虧得老爸當時還叫柯律師押著他去報到,雖是龍蛇混雜的混混學校,只要報名繳學費就能進去,他還是沒撐到一年。
「再換手。」
一技之長?
他只是空有一身蠻肉,能當打手?還是當小弟?然後在暗巷逃亡,最後落得新聞社會版一角的下場。
「來,坐這邊。」
也許,他只能去當修車的黑手,一身黑污,十指永遠沾滿油垢,滿身洗不去的機油味。
好好的做,十年八載後,開一間小小汽車維修廠,替他弟弟,聿氏企業太子爺做汽車維修。
呵!如果聿氏企業肯賞他一口飯吃的話。
他嗤笑了聲,旋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啊——嘴巴張開。」
甜膩的味道從口腔散開,他才驚醒,「你進來多久了?」
「一會兒,卡布蕾好吃吧?再一口。」伍菱幼笑彎了圓眼,又舀進一口金黃。
最近老見他愣愣地坐著就開始發呆,想得如此入迷,連她晃來晃去好多回都沒發現,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麼人生大道理?
只不過……唉!他這副凶神惡煞歹人樣,即使在沉思狀態下,還是沒能增添多少睿智,仍是……很怵目驚心哪!
「我……我沒感覺到你進來。」他的聲音中有絲愕然。
「嗯……我有發覺到這個事實。」伍菱幼圓眸淡睇他,笑道。
「本人也有發覺到這個事實。」伍家長子伍至勇斜倚門邊附和,在房內兩人愕然看向他時,他傳話道:「幼幼,阿母找你,在客廳。」
「什麼事呀?」她的卡布蕾還沒吃完呢!
「本人只負責傳話,不負責解惑。」他雙手一攤,請她自行和傳召者解決。
「哦!好吧!」母親有令,伍菱幼快速地將其餘的卡布蕾都倒進聿維韜嘴裡,擦擦手,領命離去。
嚥下嘴裡的甜膩,聿維韜抬眸向門邊的人發話,「有事?」
伍至勇一聳肩,環胸的身形未動。
「要叫她,只要撥分機上來即可,何必勞動你尊駕。有話直說。」他捉起桌上的可樂,仰頭灌喝。
惡!女孩子怎麼老愛吃這種玩意?甜得都可以膩死螞蟻了。
伍至勇揚揚眉,站直了身子走進房內,「你果然有幾分小聰明,毋怪乎江老對他的長外孫諸多懸念。」含笑的眼眸可將方纔他們兩小無猜的親暱看得透徹。虧得幼幼訓練有素,連喊口令都是下意識遵從。高!
外公?!聿維韜仰灌的動作停頓了下來,「閣下要和我討論的重點,在於我的智商高低嗎?」他故意曲解來意。
諸多懸念……
懸念他什麼?他已經走偏,不再是吵著母親回外公家、要和外公玩一整日鐵道模型也不膩的小外孫。
時光已經造成了隔閡,外公何必懸念一隻家族的黑羊?
但不可否認,有親人關心的感覺,在他古井不興波瀾的外表下仍湧起一陣陣激盪。
「所以我說你是有幾分小聰明,還沒長進到智慧。」伍至勇搖頭咋舌。
「你何不直接說出來意?」聿維韜斜睞來人,對這種兜圈子打啞謎的說話方式失去了耐性。
伍家,一堆怪胎!
「哎啊!」伍至勇晃出一根食指,「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好聽的說法姑且美名為直率,其實根本是衝動的懶得動腦。」他不勝唏吁。
懶得動腦?虎目懶懶一瞇,聿維韜惻惻露出殘笑,「我習慣動拳。」指節扳得喀啦響,宣告他的耐性向來都不多,尤其對著一個拐彎抹角的人。
伍至勇一愣,舉起雙手,「別,我可不是我家那個健身狂。」
去!就說年輕人衝動。他伍至勇可不是怕了這毛頭小子,而是真和他動起手來,一點邊際效益都沒有。
別說動起手來,出了一身汗,浪費體力,還要多出那水費、洗髮精、肥皂錢和食物費,萬一不小心有那麼個傷殘的,還得再花上多少醫藥費。
少了個勞動人口,多了病食客……去!那才真划不來。
可惜,對方一點都不能體會他的顧忌。
「我可不介意。」白牙森森,蠻性畢露,聿維韜扭脖蹬腿地,準備隨時一撲而上,讓這不乾脆的傢伙好好見識何謂年輕人的衝動。
「可是我很介意!」伍至勇嘀咕。抬眼見對方仍虎視眈眈地扳得指節喀啦響,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吼!這小子沒生在伍家真是奇了,瞧這獸性畢露的賤樣,活脫脫就和他底下的那四隻賤胚一模一樣,看得他都倒胃了。
天哪!既然他已經很不幸地有了四個賤胚弟弟,怎麼就不可憐他一番,讓幼幼找個白面書生就算了,偏還連生一氣地找了個賤胚五。敬愛兄長也不是敬愛成這副德行的吧!
捂著隱隱作疼的胃部,伍至勇適時在對面那獸性多於人性的傢伙衝過來前,撒出一記,「閣下這副賣弄肉體的猛男樣,果然很符合紅幫繼承人寵物角色形象。」話出,果然止住了對方的攻勢。
紅幫繼承人?玩物?「話說清楚。」聿維韜收起拳頭,鐵臂環胸,語氣不善地斜睞他。「誰是紅幫繼承人?誰又是寵物?」伍家只看錢不看情分的伍至勇,不會吃飽撐著沒事做,故意來尋他開心,話中必有蹊蹺。
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瓶可樂,仰頭灌下稍稍平撫痙攣的胃部,伍至勇才吁了一口氣。
早知道當年就不仁不義地當獨子算了,不要在阿爸問他要不要個弟弟妹妹來玩時,傻傻地被阿爸溫馨的笑容騙了點頭,直接扼殺受精卵長成殃國災民的魔頭們,省得這般勞心勞力地加重他英年早逝的可能性,也算功德一件。
「敢情閣下在伍家叨擾了這些日子,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縱使心底暗笑,伍至勇臉上仍是故作吃驚的促狹。「咱們伍家客廳的偌大匾額可不是掛著欺世盜名之用。祖傳事業,『黑道之光』則是道上大老們心悅臣服的薦贈,聰明如你,應該猜出……」他拖長語尾,給聰明的小孩表現機會。
「伍家是混黑道的。」
聰明小孩果然不負所望接出話尾,只是語氣不甚熱切,還有些意興闌珊。伍家人乃怪胎群聚,放在正常社會中確實格格不入。黑道,果真有那麼幾分非良善的詭譎。
「BINGO!但是閣下沒捉到重點。本人方才話語的重點明明擺在紅幫『繼承人』,枉費本人方才費心盡力地導教,你怎麼就沒領會?」未了,伍至勇還歎口氣,加重對他的不受教,以及心裡的那份怨歎。「果然,閣下注定只能當寵物、當收藏品的命運。」
哦喔!聿維韜臉色可是鐵青得直比舞龍青獅。伍至勇揚眉,撒下第二記餌。
「當然,這也怪不了閣下,畢竟對於伍家么女,紅幫下任繼承人,越級跳讀,二十歲就拿到長春籐連盟碩士學位,呼風喚雨、無往不利,今天想要收養個大個兒當玩具、寵物、甚至是床伴,也不為過。」話未,他還愛憐地搖搖頭,表示對這天之驕女,驕縱成性的么妹,他也像其他眾人一般,全然包容愛憐。
聿維韜眼前泛起紅霧,伍至勇的笑容化成了猙獰的面孔。
玩具、寵物、收藏品!原來,在他們的眼中,他只是伍菱幼的一項消遣。聿維韜咬緊牙,牙根卻泛出一陣酸,直酸到心口,揪緊一陣痛。
「你支開她的用意,就為了恥笑我?」他啞聲問道。
心裡早就清明,她和自己有著天壤地別不同,他卻沉溺在她的笑容中,貪婪取著不再孤單的溫暖,忘了她本就是天際翱翔的百靈,縱使偶然落到渾身長刺如雜草的他身旁,終究還是會回到天空。
而他,仍舊孤單地佇立原地,癡癡遙望。
何其殘忍的伍至勇,逼他面對這段不堪的事實。
以前的他,不需要同伴,不需要溫暖;現在他已習慣貪婪地戀眷被接受的感覺,卻又狠心地逼他正視,這只是一段鏡花水月,終有夢盡人醒時候。
嘗過溫暖的他,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卻無法再像從前一樣無動於衷,無法再冷然自若了呀!
多麼殘忍的伍至勇!
恥笑他?「本人才沒那麼無聊。」伍至勇對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結論嗤之以鼻。「只是單純好奇,好奇你是否明白自己的定位。另外……」旋身走到他面前,他拉過圓椅,慵懶跨腳落座,「也好奇江老口中的外孫,應有天賦資質,也有靠山鋪路,卻好似渾然未覺地逕自執拗於自己的小世界中,全然未知自己的掌中握有唾手可得的財富。」
聿維韜愣然。
「說實話,閣下想當玩物、寵物,都與本人無關。但是,」伍至勇懶懶一笑,扯動手中魚線,撒下最後一記餌,「漠視大好機會不掌握,也同時放棄成為配得起伍菱幼的人物。閣下的選擇,真是……嘖嘖,渺小啊!」不顧對方愕怔,他瀟灑舒展四肢,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