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喬安
「那我現在……方便去找雲大哥嗎?」
「大哥正和余大在談事情。」
她沉默地點點頭,過了會兒,又問:「那麼,阿邦呢?」
「阿邦啊!他現在可『沒臉』見你。」
「為什麼?」她不解。
「當然是和你遇險的事有關啊!」鄭得弟說道,忽然逕自猛笑。「他呀——第一,怕嚇到你;第二,覺得對不起你……所以,現在正忙著接受『處罰』。」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點點蹙起了眉,感覺有股情緒正悶悶地從心底深處醞釀出來。她不懂,如果他們真是同船兄弟,為什麼阿邦面臨這種情形他還能笑,得如此開懷?
人與人之間到底該如何相處,她或許並不十分瞭解,但她清楚那種被人嘲笑的滋味並不好過。
「如果你們是因為我的關係而嘲笑阿邦……那就請對著我一個人來……不要連累到他……」她忽然揚高音量,顫聲說道。
話才出口,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她從來沒有用如此強硬的態度說話過!
「你、這是在替阿邦出頭?」鄭得弟兩手交迭胸前,居高的視線刻意往下睨視她,似乎對她的反應產生莫大的興趣。
「因為阿邦……他是我的朋友。」許廷邦曾對她說過,他把她當「朋友」,所以如果她受欺負,他會替她「討回公道」……同樣的,如果有人對阿邦不好,她也該盡力幫他才對……
「哦?」鄭得弟以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她,沉默半晌,才道:「看不出你還挺講義氣的嘛!」
點點輕搖頭。「我不瞭解什麼叫義氣,但是我不喜歡會欺負人的人。」
「我可沒要你喜歡我。」他聳聳肩,甩了甩衣袖,突然轉身道:「走吧!」
「嘎?」
回過頭,鄭得弟瘦高的身影矗立在迴廊正中央。「你不是要找大哥?」
「是……是呀。」
「那就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語畢,隨即兀自轉身走去。
回過神,點點立刻以小跑步的方式跟上他毫不停留的大步伐。
她心想,儘管身材不同、長相不同,但這個人和之前壯碩的鄭得兄在某方面的性格,其實還滿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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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的事情可有眉目了?」雲晨風坐在桌案前,面不改色地問著甫進門的余默,手上仍忙著批寫文件。
余默噙著笑,手持煙管大剌剌地在他正前方的椅子上坐下。
「有點意思了。」
「說來聽聽——」雲晨風不疾不徐地說道!目光始終停留在案上的文件。
余默緩緩抽著煙,慢條斯理道:「陳家有靠山。」
「我想也是,對方是誰?」
「泉州趙府。」
雲晨風驀地停下寫字的動作,抬眼看向余默,語氣高揚道:「趙府?」
「沒錯!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趙府』……」余默輕吐白煙道。「那個你曾經待過的『趙府』。」
泉州趙府早年是以運送內陸的絲綢布帛、器具雜貨到海外起家,擁有多艘大型船隻和船工人員,曾享有一時榮景,只可惜趙老爺去世之後,唯一繼承人趙事川行事莽直,大量擴充勢力,得罪眾多商家,結果卻反陷入資金調度失衡,幾近破產的窘況。
後來,趙事川雖然勉強撐過危機,但近年來,趙府的規模和聲勢已不如從前,若說陳家是靠趙府的勢力才躲過海盜的襲擊,根本就是言過其實的說法。
「不過,我覺得比較耐人尋味的是陳家——」余默眨眼道。
「別賣關子了,快說。」
「我想——陳家恐怕是『扮豬吃老虎』,沒外界想得那麼不成氣候吧!」
「哦?何以見得?」雲晨風的興致可來了。
「我在調查陳家進出港貨物的情形時!無意中發現從陳老爺臥病期間至今,陳家不但沒像外傳那麼『群龍無首』,反而私底下積極買進或佔有大筆土地,總價值不容小覷。」
「土地?難道他們也想自行種植生產,徹底壟斷一切?」雲晨風挑眉道。
「恐怕是的。」
如果陳家從種植到運輸買賣真的全部一手包辦,其它商家被排擠的情形就會更加嚴重了。
「而在泉漳一帶比趙府更大的商家多的是,但陳家卻偏偏和趙府過從甚密,這當中……」雲晨風思索道,習慣性以指輕敲桌面。
「你以前是否聽過趙府老爺和陳家有過交情?」余默問道。
雲晨風搖頭。「一直以來,這兩家給人的感覺根本八竿子打不在一塊兒,會有什麼交情?」
「這就怪了——」余默大歎一聲。「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官府方面對劫掠的事也很著急,希望我們能盡快協助解決這件事——」
「可是我總覺得這不是一件單純的海盜搶劫事件。」余默插話道。
「這我當然知道,所以『打蛇隨棍上』,按照原定計劃,我們還是前去泉州,買運大量內陸用品——」
「然後把消息放出去,引誘上門?」余默有默契地接話,見雲晨風點頭,他即刻從座椅上起身,笑道。「就這麼辦吧!好久沒活動筋骨了……呃!」
「有什麼不對嗎?」見余默突然收口,雲晨風警覺地問。
笑意自臉上隱去.余默一改往常的戲謔態度,正經地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安置點點?帶她一起去泉州?」
「嗯。」
「這太冒險了。」余默不表贊同。「不如先把她留在這裡,等我們……」
「我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的。」
「你放不下她,我可以明白!但是你卻寧願讓她暴露在危險之中?」
「放心,去泉州的路上,我們根本沒有東西可以被搶。」雲晨風扯扯嘴角,執起筆,低頭繼續批寫文件。「況且——在真正行動之前,我會先把她交給『海』。」
「『海』?你打算把點點交給他?」余默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他是——」
叩!叩!
輕巧的敲門聲打斷了余默接下來的話語,雲晨風丟出一記莫測高深的微笑之後,氣定神閒地應道:「進來。」
「雲大哥……」點點從半啟的門扉中探進身。「啊,對不起……你們在忙嗎?」
「已經談完了,進來吧!」雲晨風微笑道,放下手中的毛筆,立刻起身上前。
余默翻翻白眼,丟給他一記「差別待遇」的表情,接著便叼著煙說道:「新人進,舊人出,『老奴』該退場辦事去也!」
「對,就照我們剛才決定的去做。」
雲晨風牽著點點進門,對余默的調侃不為所動,反而還一副想趕人的模樣。
「別忘了還要去大肆宣告咱們的路線和行程。」
「是是,『老奴』這就去。」
余默笑得曖昧退場,留下一臉茫然的點點。
「他為什麼要自稱『老奴』?」她單純而直接地問。余默雖然是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但她並不覺得他老。
雲晨風朗笑道:「他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
他撫著她柔軟的髮絲,挪了張椅子讓她坐。
「我……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他搖了搖頭,逕自問:「怎不在房裡休息?一個人來的嗎?」
「是我要求鄭二哥帶我來的。」
「鄭二哥?你說的可是個子很高的那個?」他猜她說的是鄭得弟。
她點頭,認真地答道:「他說他是鄭大哥的弟弟。」
「看來你又認識了不少人,如何?感覺並不可怕吧!」多和人群接觸,對她或許真有好處。
「嗯!大家都很好,我感覺還滿自在的。」點點由衷道,至少每個人見到她都不會像其它百姓一樣露出驚恐厭惡的表情。
彷彿看穿她心思一般,雲晨風接著說道:「大夥兒接觸洋人慣了,各式各樣的人見得多,自然不會大驚小怪的。」
「原來……」輕輕點了點頭,她隨即想起找他的目的。「呃……」
「怎麼了?想什麼直說無妨。」
「我……有點擔心阿邦……」她不自在地扯著衣角,神色戒慎。「因為一直沒看到他,所以……」
「你就是為了這個來找我?」他定定地望著她。
「我怕他會……」她驀地怔住。「你……生氣了?」否則為什麼用這麼「專注」的眼神直盯著她?
「不,我沒有生氣。」他揚起嘴角。「事實上我很高興。」
「高興?」為了什麼?
「至少——你來找我,而不是直接去找阿邦。」
他的大掌撫上她粉嫩的雙頰,她可以明顯感覺到他掌心中的薄繭摩擦過臉頰的感覺。
「我聽說他在接受『處罰』……」
「我既然答應過你,就不會責罰他。」
「可是為什麼……」
「別擔心,阿邦沒事,他只是太愧疚了。」雲晨風捧起她的臉,俯視著她。「他算是有責任感,才會想要懲罰他自己……」
聞言,點點拚命搖頭。「我沒有怪他啊……」
「但他覺得有義務為這件事負全責。」
「那……我什麼時候會再看見他?」她真的覺得好抱歉,她不希望有任何人為了她而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