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喬安
「可惡,這該死的東西!就會和老子作對!」鄭得兄扯著網具上的繩索不住抱怨著,語氣之激烈,引起點點的注意。
這個人的耐心似乎有些不足!
這是點點對鄭得兄的唯一印象。依她看,他手上的繩索只是多纏繞了幾圈,慢慢解開便可,但他急躁的性子顯然正在壞事之中……
像是察覺到點點的打量,鄭得兄突然抬起頭來,眼光「兇惡」地掃了她一眼;而點點也為自己「偷瞄」的行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遂連忙掉開視線。
此時,鄭得兄又是一陣低咒。
忍著二度暈眩的不適感,點點強迫自己只能「目不斜視」地盯著海面,但隨著鄭得兄接踵而來、越來越大的火氣,不由得,點點又望向他——
他的繩索已經糾成了一團死結!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要欲言又止的,看了真令人生氣!」鄭得兄發誓自己的耐心已告用罄,他丟下那團惱人的混亂起身直言.完全忘了先前曾立下「不接觸、不談話」的原則。
「我……該說些什麼嗎?」她莫名所以地開口問道。
「我怎麼知道你要說什麼?!」鄭得兄撇著嘴,哼道。
他明明就很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可偏偏卻又得裝出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真是彆扭又難捱。
點點看了眼地上糾纏不清的繩索,思索著是不是該把剛才心裡想的說出來,但……一時之間,她又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算了算了,你就當我沒問!」鄭得兄揮著手,自行結束話題轉身離開。
凝視著始終自說自話的鄭得兄離去,點點突然覺得這個人很怪,一會兒硬要她說話,一會兒又不讓她說,現下,還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繩索沒處理完——許是被這些繩索搞得心浮氣躁了吧!
生平第一次,點點起了主動幫忙別人的念頭,她想,這或者會是認識他們的第一步。
克服過心理的障礙之後,點點移身向前,試圖以自己的方法幫鄭得兄解開那團糾纏不清的繩索,可船身隨浪劇烈的起伏,讓她幾乎無法站穩腳步,好幾次她都差點連人帶繩地「沖」向船舷,直接下海。
經過數回的「掙扎」,終於,她抓住了某種可配合船隻波動的肢體節奏,但先前那股被強壓而下的欲嘔衝動卻也再度浮現——
「你這是在做什麼?」
最後,當她還是如願地理順了那捆繩索的同時,她的耳畔驀然響起雲晨風低穩的詢問。
「這……」她回首凝望,張口欲言,卻猛然感到喉間一緊,胃裡翻騰的酸氣直湧而上。
「是誰要你工作的?」雲晨風問道,順手為她被上他特地取來的斗篷。他冷然的臉上閃過一絲慍色,但手上的動作卻極為輕柔。
「沒……」她想解釋,可又壓不住喉間的那股騷動。
「誰敢指使你做事,直說無妨。」他不希望她在他的船上受到半點委屈。
點點拚命搖頭,原本已無血色的臉看來更形蒼白,而雲晨風則將她的反應視為害怕無助。
「你若不想說也沒關係,我自會查清楚。」
雲晨風冷峻的神情裡有著些許肅殺的氣息,儘管單純如點點這般不解人情世故,也察覺到情況的不對勁。
他顯然是誤會了!
「別……」她情急地抓住他,不想因自己的多事而牽連到其它人。「是我……自己……」話未完,她終於忍不住喉間的蠢動,嘔了出來。
此時,拿著另一組網具重回工作崗位的鄭得兄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他驚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姑娘……竟然……說吐就吐!
並且……還在他的「工作地盤」上……直接而準確地……吐在大哥身上?
「這……大哥……這……這不關我的事……」鄭得兄撇清關係道。望著甲板上條理分明、收捆整齊的繩索,他更迷惑了——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他的繩索自動解開了?點點姑娘又吐了?而他的大哥,看起來則像是要殺人了!
他到底是做了什麼?或者——是少做了什麼?
但,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
悠悠轉醒,點點發現艙房內燭影搖曳。
天黑了?她又睡了多久?
揉著眼,她無意瞥見固定的桌案前有抹高大熟悉的身影。他在?
透過微弱的燭光,點點看見雲晨風正單手倚案支頤,濃密的睫毛緊閉著,看來像是睡著了……
他似乎總是有許多事情要做,難道真連夜晚都不能好好安睡嗎?
或者——是因為她佔了他的床……
驀然驚覺到這項事實,點點連忙起身下床,心裡非常內疚,她真的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不是嗎?
望著雲晨風熟睡的面容,一時之間,她不確定是否該喚醒他,只好拿起床邊的斗篷,躡手躡腳地輕移上前;正想為他披上時,他突然睜開了眼——
「啊……吵醒你了?」她扭著手上的斗篷,尷尬地向後退了兩步,遲疑著是否該繼續為他披衣的動作。
恍若看穿她的心思似地,雲晨風站起身,跨步向她。
「給我的?」他微挑眉,順手取起她手上的斗篷,見她點頭,才又道:「但現在你顯然比我更需要它。」說著,他反而將斗篷披在她身上。
知道她會主動關心他,已讓他感到滿足與驕傲——至少,那表示她已不再封閉自己,她是可以親近人的!
點點怔了下,心中頓時溢滿濃濃的溫暖;只是……他待她的好,她能受得起嗎?
「對……對不起……」低著頭,她嚅聲道。
向來,她都是獨自一人在照顧著娘,可為何在遇上他之後,她反而成了處處需要被照顧的一方?
「為什麼道歉?」雲晨風蹙起眉。
「我總是在麻煩你……像今天,不但吐了你一身,還佔了你的床……」
「那麼現在呢?感覺如何?」他支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著他。
「嘎?」她不解。
「好些了嗎?可還會作嘔?」他只問他想問的,對她多餘的顧忌絲毫不以為忤。
她垂下眼瞼,悄悄在心底咀嚼這份細膩的溫情。「呃……已經好多了。」
「想不想吃點東西?」雲晨風問道,將事前溫好的茶水遞到她面前。她已經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她捧著暖暖的杯子,輕輕啜了口茶,搖頭道:「吃了,怕又會嘔。」
「你今天確實吐了不少。」他輕笑出聲,修長的手指憐惜般地撫過她的髮鬢。
點點受蠱惑般地看著雲晨風的笑容,不由地,她想起許廷邦曾提過有關他也吐過的事……
「怎麼了?」他警覺道,沒有放過她細微的表情變化。
剛才……他彷彿在她眼底瞧見了一抹……好奇?
「你想說些什麼嗎?」他問。
「沒……沒什麼。」她有些心虛地搖頭,臉頰不自主地微熱了起來;就算雲晨風真有什麼她所不瞭解的過往,那也不是她該探問的。
「你的臉——突然看起來『有血色』多了。」雲晨風語帶調侃地說道,兩手交叉胸前,細細審視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她在臉紅?可能嗎?
「我……」點點反射性的摸上已然脹熱的雙頰,殊不知自己這困窘的舉動在他眼中倒顯得有幾分傻氣。
雲晨風噙著笑,一手拉下她的柔荑,一手輕輕撥弄她額前的劉海。
可當她意識到他的拇指正游移在她居間的那道粉色淺疤時,點點慌忙地側身避開,肩上的斗篷也應聲滑落——
雲晨風俐落地穩住她,同時攫住她手上差點掉落的杯子。
他沒料到她會有此劇烈的反應。
「對!對不起。」點點顯然也被嚇到。她回過頭,既倉皇又愧疚地看著他被水濺濕的大掌。「有沒有燙到?」
雲晨風不語,只是瞅著她。
半晌,他才緩緩伸出手,再度以指輕畫過她的眉間——
「當時流了很多血吧?」他粗嘎地開口,深刻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沒有這道疤的存在。
「我不記得了。」她別開臉,想避掉這個話題。
曾經,她介於華人與洋人之間的長相、以及這道傷疤,是所有村人厭惡的焦點,她也早已習慣了那些離棄的眼光,可如今,她就是不想讓他清楚瞧見她那道「異於常人」的標記。
察覺到某種自卑的情緒似乎正悄悄在她心裡擴大,雲晨風心弦一動,伸手將她攬人懷中——
「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外在而討厭你?那麼——你是看輕我了。」他低語。
點點渾身一震,掙扎著推開他想說些什麼,他反而更加摟緊她,繼續說道:「不管你臉上有沒有傷,我在乎的是你心裡的傷,它癒合了嗎?」
難抑的情感自他的言行中不斷傾瀉,他不只是想照顧她而已,他更想讓她快樂!
甚至,他私心地期望有一天,她能夠再露出那抹記憶中純摯的笑容——只為他。
倚著他寬廣厚實的胸膛,點點的心亦是悸動的。
雲晨風的「坦白」確實嚇著了她,但也震撼了她,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番深刻入骨的話……她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