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喬安
無力去確定真實,直到一襲高大的黑影快速攏向她,她才明白一切並非錯覺。
「點點?」
急切粗啞的低喊來自雲晨風,他一進門就看見點點軟癱床側,褐髮覆顏,模樣煞是嚇人。
「你怎麼了?」雲晨風情急迫問,略帶薄繭的長指撥開她臉前的髮絲,卻赫然見她面色蒼白、冷汗涔涔。是摔下床了嗎?
「我……」點點嚅嚅乾燥的嘴唇,冷不防喉間又是一嘔。
「想吐?」雲晨風扶住她,心裡瞬間有譜。他輕拍她的背,伸手橫過她的身子。「忍著,我帶你出去透透氣。」
點點愣然一怔,沒料到他會突然將她橫抱起,她全身僵直,不習慣這過度的親近。
「閉上眼,感覺不會這麼糟。」他說道,果決地抱她朝艙外走去。
觸及他近在咫尺的一雙深眸,點點心慌地緊合雙睫,相處多日,她已經不再怕他,但現下這種莫名的慌亂所為何來?她不明白。
許是病得不輕,亂了腦子……
點點閉眼思忖,直到她感覺海風陣陣拂面、陽光的熱度籠罩全身,才又緩緩睜開眼……天,有人在看她!
不,該說是一船子的人都在看她。
點點微喘口氣,被甲板上一雙雙直射而來的目光嚇得不知所措。她和雲晨風所經之處,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望向他們,眼光是同等驚愕與困惑。
她窘極了,想叫雲晨風放下她,卻又不知如何啟口,情急之下,只好將視線掉向海面,豈知這一看,情況反而更糟——晃動的船隻加上波浪層層的海面,一時之間,她有種會被大海吸入的錯覺。
她的頭更暈了。
「我……放我……下來……」她喉頭一酸,意欲作嘔。
雲晨風仍強勢地抱著她,直到船邊才放下她。點點憋著氣,還未來得及站穩,她嬌小的身軀已在下一刻被整個壓向船舷。
「大哥?!」偷瞄的眾人同時倒抽口氣,被雲晨風這「謀財害命」的舉動給嚇到。
敢情大哥是後悔帶這姑娘上船,想直接推人下海了?
但……好歹也別這麼「眾目睽睽」吧!人命關天,到時官府若問起話,他們這些「目擊者」也脫不了干係啊!
「惡——」
此時,點點應聲而來的嘔吐清楚地傳進在場每個人耳中,霎時也打破了所有的疑慮與猜測。眾人只見她的肚子抵著堅硬的木板,上半身懸在船身之外,垂向海面,模樣虛弱而狼狽。
原來是暈船了,早說嘛!
人群中,有人暗暗吁氣,有人偷偷撫心,為的都只是慶幸自己脫離「欺負良家婦女」的嫌疑——是嘛,人家姑娘家嬌小又柔弱,就算性情孤僻古怪了些,但如果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被雲晨風「丟」下海,他們這幾個大男人怎麼都說不過去,良心會不安哪!
可話又說回來,他們幹啥這麼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啊?!
反正要生要死,都不關他們的事,是大哥將她弄上船的,本就該負全責,自己還是乖乖幹活最重要!
為撤清關係.每個人又連忙低頭假裝工作,以證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
「好些了嗎?」在點點接連幾聲乾嘔之後,雲晨風拉起她的身子,沉聲詢問。看著她蒼白無助的臉龐,他緊揪自責的心更是難以平復。
他早就該想到她會有暈船的可能!
「好多了……謝謝……」她倚靠他的手臂,喘著氣。
「初次搭船總會如此,習慣就沒事了。」雲晨風以手袖拭去她唇角的殘漬,並在甲板上選了迎風的位置讓她坐下,道:「你在這兒坐著,我先離開一會兒。」他輕柔地撫順她的髮絲。
雲晨風毫不掩飾的關切,點點全收在眼底,儘管知道他的體貼只因「受人之托」,她仍是感動的。
但——她並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我沒事的,可以照顧自己……」
「待著,我馬上回來。」他逕自霸道地宣稱,隨即舉步離去。
點點順了順氣,默默望著他挺拔俊碩的身影,突然有種既熟悉又遙遠的感覺,似乎……她也曾這樣望著某個人的背影遠去……
「點點姑娘!」
一聲叫喊驀地拉回點點飄遠的思緒,抬眼,只見許廷邦疾步朝她奔來。
「聽說你吐了?」他剛聽伙頭小哥說的。
「這……」
點點怔住,全沒想到消息會傳得這麼快,並且還引起他如此「巨大」的反應,而許延邦則將她的怔楞視為憂慮,他拍拍胸脯,一副老馬識途的模樣,說道:「別怕別怕,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想當初我剛來的時候,吐得更厲害,早也吐、晚也吐,一餐一小吐,兩餐一大吐,最後連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差點成了沒心沒肝的人,你說慘不慘?哈哈!」
許延邦笑得樂開懷,點點卻只是靜靜偏頭望他,一臉困惑。
她心想,吐成這樣想必已十分難受,他為什麼還能說得這麼開心?彷彿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不幸……
「對了對了,其實還不只是我這樣哦——」
見點點「聚精會神」地聽著自己說話,許延邦興致更加高昂,他賊兮兮地左右張望,接著便壓低著嗓說道:「聽說大哥當年也是這樣——照吐不誤哦!」
「雲……雲大哥?」點點撫著胸口,微愕。她實在無法想像雲晨風生病的模樣,感覺上,他就像山一般剛強挺立,可靠又讓人安心。
「如何?很難想像吧!不過這是余大那老頭告訴我的,所以絕對錯不了,只要是關於大哥的事,問他最清楚了。」
聽者認真,說者當然也不能丟臉。
基於幫助點點更快「熟悉環境」的原則,許延邦獻寶似地又抖了幾個雲晨風年少時期的饃事和「個人喜好」——毫無疑問地,那也是從余默那兒聽來的。
「你說……雲大哥怕海?」點點驚訝於方纔所聽聞的一切,幾乎忘了自身的不適。
她不懂,如果雲晨風真的怕海,又怎會選擇一個和海密不可分的工作呢?
「與其說大哥怕海,倒不如說他討厭海……」
「討厭……海?」她無法理解當中緣由。
海,是她幾乎看了一輩子的東西,怎麼也沒想過對它的感受!
只覺得,海之於她,是個深不可測的龐然大物,既親近又遙遠,它總是帶來各種形形色色的人,包括娘一生等待的爹爹,包括雲晨風……
而他——討厭海?為什麼?
「對了!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在大哥面前提起,更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我怕他會……呃,『承受不住』……」許延邦有些心虛,但一瞧兒點點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語,他馬上又拍著胸脯保證。「不過別擔心,如果你還想知道細節,等我去問過余大之後,再來告訴你,好不好?」
「我就不信你有那個膽!」
一句不以為然的冷哼從點點身後傳來,回過頭,即見鄭得兄手插著腰,斜眼睨視兩人。
「什麼意思,你瞧不起我嗎?」許延邦挺身上前,不甘示弱。
鄭得兄撇撇嘴,以大拇指比向大船後端,不慌不忙道:「別急,你的機會來了,余大找你,你剛好可以乘機問個夠——當然,只要你不怕被大哥丟下海的話。」
「我……我當然不怕!」許廷邦嘴硬道。他嚥了嚥口水,轉身朝點點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這個……既然余大有找,我先去瞧瞧,待會兒再過來看你。」
「不用麻……煩……」話未落盡,許廷邦早已一溜煙跑出她和鄭得兄的視線之外。
「哼,明明就怕得要命,還死鴨子嘴硬!」鄭得兄咕咕噥噥地扛著網具就要從點點面前走過,忽地,他意識到她注視的目光,遂停住腳步,轉身粗聲問道:「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
他不和善的口氣讓點點怔了下,她睜著疑惑的美眸,有些無措。
她……做了什麼嗎?
「我先聲明,我忙得很,沒空對你……噓寒……問暖……」鄭得兄不耐的大嗓逐漸隱沒在她無辜的注視下,他頓楞著,心裡突生一股罪惡感。
搞什麼鬼啊!不過只是一個眼神而已,為什麼他竟會有種欺負良家婦女的感覺?
難道大哥也是被她的這種眼神給騙了,才會執意帶她上船。
不成不成,他還是少和她「接觸」為妙,萬一不小心被「歸類」為和許延邦那小子「同一夥」,他豈不是會被其它兄弟給「看扁」了!
他可是有原則的!
兀自嘀嘀咕咕了幾句,鄭得兄擺擺手,撇清關係道:「算了,你就當我從沒和你說過話。」
他踱步到她斜前方兩步之遙處坐下,並將肩上的網具刻意放置在兩人之間,以劃清「楚河漢界」。
面對鄭得兄極力和她保持距離的態度,點點心裡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覺;別人冷漠、甚至厭惡的目光,她早已司空見慣,反正已經習慣獨處,就算是一整日未開口說話,對她而言也並非難事。
悄悄移開視線,點點安靜地望著壯闊波瀾的海面。沒多久,即聽到一陣咒罵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