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見猶憐

第11頁 文 / 鏡水

    「啊?」癡楞的大問號。

    「我當然還會再來的,傻瓜。」他邊往外走邊揚聲:「我答應妳,不會不管妳的。」就當他們有緣吧。

    呆了半晌,她才興奮地紅了臉。

    他留下的笑聲被寒冷冬風吹了開來,擴散成無限柔暖。

    第四章

    那是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就像是件了一個惡夢醒不來般,心口被壓得疼痛難耐,不論她多想掙脫,終究只能無力地在黑夜裡獨自陷落。

    她曾怨過,為何她必須承受這種苦難?

    她也曾恨過,恨上天的不公平,恨自己命運的乖舛,恨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每回望見年邁的娘親因為她的病情而得徹夜看顧,無法好好休息,她就恨。

    恨到想殺了自己。

    可是卻又無法付諸行動。娘總是笑著告訴她,說她的痛有朝一日一定會好起來,而她也深信自己能慢慢地恢復健康。然而一年年過去,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恨日積月累,心卻逐漸麻木,因為她知曉自己得和這病魔糾纏一輩子。

    吃藥、嘔吐、心痛;然後重複。

    娘過世後,她只覺自己週遭的一切全場垮了,只剩一片黑暗空虛。

    她以為她的夫君可以幫她,但她錯了。早該知道的,有誰會要個鎮日昏睡生病的妻子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

    她沒有資格得到幸福,一開始就注定了。

    好寂寞、好孤獨、好痛苦……她每天都這樣想著:死吧死吧,反正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這身病骨又惹人厭,合上雙目之後就別再張開了。

    「今天是晴天呢。」孟思君站在不大的庭院裡,努力地瞇起愛困的眼睛,頭上的陽光讓她感覺好舒服,忍不住徜徉其中。

    這兒的天氣比較不同,即使已經是冬天了,卻沒有長安城那麼冷,不會下雪結霜凍得人吐息難受,因此,她可以走出房間,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幻想。

    垂下眼睫,她提著一個小小的澆花器,往一塊花圃緩緩走去。她很慢很慢地移動,用雙足去體驗紮實的土地。

    不是作夢,她確確實實來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用這雙眼看,用這封耳聽,用這個身體的四肢在觸摸感受。

    是她,他不是她。很難今人相信的事實,卻真的發生在她身上。

    每天早晨照鏡梳洗時,她都會無意識地抬起手捏捏這張臉皮,發現真的會痛,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得盡早習慣。

    漸漸地,她也就不再想去探知為何會這樣:她一向很認命的,這次也不例外。

    況且……駱暘先生好像也不變她講那些前世今生……

    泛著蒼白的唇終於拉開一道微弧;住了一個多用,她已經逐漸習慣彼此間有著差異的言詞;還有,那些曾經讓她恨害怕的器具,也都一一會使用了。

    箱子裡有小人在唱戲的叫「電視」:房間頂會發亮的圓球或長棍叫「日光燈」:只能發出聲音的叫「收音機」;可以洗衣服的大櫃子叫「洗衣機」……很多很多,雖然有時還是會被嚇一跳,但是莫姨和其它人都很有耐心地教她。

    唯一讓她不能適應的,只有電視裡那些羞羞臉的表演,和大衝上暴露的穿著:不過幸好,也不是每個人都非要穿成那樣不可,她還是可以把自己包得緊緊的。

    「啊!」瞅見花圃裡種的花苗冒了芽,她蹲下身,欣喜地瞪大眼直看。

    深色泥土裡,綠點點只有一丁點大,但光是這樣,就能給她不曾有過的成就感。

    「好小喔……」那芽。用來鼓勵人的那一句話叫加什麼來著?「加……加油。」她小心翼翼地在綠穿上澆著水,希望春天來時,能開成漂亮的花朵。

    她也要養好她的病體,不要再去麻煩別人。這是她唯一急切想做的事。

    既然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那麼……有機會吧?

    她深吸口氣,重燃希望。

    好安靜,大家都去學堂了,莫姨去買菜,應該快回來了吧……房子裡沒有人,還是感覺好清冷……

    涼涼的風吹過來,她抱著澆花器坐在後廊的屋簷下,吸了吸鼻子,從大外套中拉出一條圍巾,往臉上擦去。

    這條他留下來的圍巾真好用,小風他們也都圍在脖子上,一定是因為隨時都可以用它抹掉不雅觀的鼻水。

    熟悉的氣息從圍巾上侵入她的鼻間,她停下動作,不自覺地發楞。

    想見他。

    說不出為什麼,她想見他。看一眼也好,地想念他凶凶的模樣。

    他說會來找她,她就耐心地等,沒事就坐在門口瞧;可是,他還是沒有來啊。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般渴望他出現,也為這種莫名的悸動找過理由,但不論她有多少個借口,終究仍是那個不曾更動過的意念——

    想見他。

    鈐……突兀的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彷彿做了什麼錯事被人逮著般,羞紅了頰,趕忙站起來。左右張望一下,腦筋打結了幾圈,才想起那是電話聲。

    慌張地進屋,走到桌旁,猶豫著要不要接起來。

    好吵……她摀著一邊耳朵,鼓起勇氣拿起話筒,鈴聲果然停了。

    總算安靜了……呀:對了對了,還要對著這個東西跟別人說話才行。她快生生地瞅著手中的東西,慢慢拿靠近,嚥了口口水,告訴自己別慌,莫姨教過她,但這是她首次嘗試……

    「喂……喂?」別、別發抖啊!她緊抓著自己的手。「請……請問找誰?」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她還以為是自己弄錯了,才想拿開,那一頭就傳來回應:「是我。」男聲極為低沉。

    咦?真的有人會往裡面講話!好稀奇哦——等、等等!這、這是——

    「駱暘先生?」她驚呼一聲。

    駱暘先生?又不是老夫子!

    「孟思君,妳對人的稱呼還是一樣差勁。」他低笑,略啞的嗓音透過話筒傳到她耳內。

    那樣地接近,宛如就靠在她耳邊沉沉喃吟。

    這……這個器具好怪!雖然看不見對方,但居然能讓人這麼靠近地說話。不曾有過的體驗,害她只覺腦子燒成一團糊稠,沸騰了,爆開了。

    手指微顫,悄悄把電話拿遠一點,她結巴得厲害:「我……我……」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思念稍稍獲得舒解,一種強大的安心感讓她的思潮一陣鼓噪。

    聽她講不出話,他也沒多逗她,只拉回話題問道:「我找莫姨,她在嗎?」

    「不……不在。」輕摀著臉,突然感覺好熱,大概……是因為他的話聲貼得這麼近。

    「沒關係。下個月過年我會回去,妳幫我跟她說一聲。」

    「嗄?」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要過來?」他終於要來看她了?

    「怎麼?」反應真大。「妳不歡迎我?」他還以為她巴不得他快去,之前她不是還紅著鼻頭一副可憐樣,沒想到現在她鳩佔鵲巢,就忘了他。

    不過,這似乎也代表了她已熟悉環境。雖然心裡好像有種失落感,但他卻掛著放鬆的笑,可惜這笑容無法透過電話線讓她看到。

    「不、不!」哪會不歡迎!她、她是人歡喜了!趕快用力否認,就怕他誤會,然後不來了。蹲下身,她忍住心中激動的情緒,「你……真的要來?」不騙人?

    駱暘對著話筒皺眉。「妳在笑?」聲音好奇怪。

    「沒……沒有!」她無意識地用手繞著卷卷的線,一圈兩圈。

    「那沒事了,我掛電話了。」

    「啊?」這麼快?掛了就表示聽不到他講話了。

    「又怎麼了?」緊張兮兮的。

    「沒……沒有。」她悶聲重複道,語調明顯降了幾分。

    他長指敲上桌面,沉吟了下,才道:「妳還有話要說嗎?」

    三圈四圈、五圈六圈……她拉著卷卷的線在自己腳邊畫圓,卻膽小地不敢開口。

    這傢伙,是在等他出聲?駱暘楞住。

    拜託!他最不會跟人聊天了:很想說一聲再見就直接切斷,但終究還是……便不下心腸。揉著眉頭半晌,他才找到話題——

    「嗯……妳住在那裡,還習慣嗎?」天!又無聊又客套的對話。

    可她卻高興極了。

    「習、習慣啊!」氣音突然拉高,縱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有多愉決。

    他一怔!怎麼好像小狗看到了心愛的骨頭在搖尾巴?

    圓滾滾的大眼彷彿在他面前眨巴著……啊,真受不了!就一下,陪她一下好了。不去想自己已經氾濫成災的童軍心,往後靠生進椅背,他從桌上拿起一隻筆就開始轉。

    「有快樂的事情嗎?」不然幹嘛這麼開心?

    「啊?有、有啊!」她抿了抿唇,輕輕呼吸了幾次,才細聲地說道:「我會用遙控器了,知道怎麼開關電視,也會自己洗衣服……幫莫姨作飯,雖然切到手,但是切完半條紅蘿蔔……我會開日光燈了,還有——。」還有什麼?快想快想!好多話要告訴他,可她又說得亂七八糟的,有些發急了。

    「還有?」他接道。

    雖然駱暘仍狐疑她怪異又退化的舉止,不過之前那些日子觀察到她的個性實在單純且不像在欺騙,所以最多只能說她不適應現代化;她的確跟乎常人有所不同,但他無意丟探查她為何會有這種轉變,畢竟,她既沒殺傷力也不會去害人,而且還是頭一個見到他不會害怕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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