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見猶憐

第8頁 文 / 鏡水

    更讓他受不了的,就是她視所有家電用品如蛇蠍猛獸,宛如不曾見識過。一開始對著日光燈喊「太陽」,再來被隔壁的音響嚇得不知所措,然後又誤開電視機,弄得自己手忙腳亂。

    自己怕得躲到角落,任那震耳欲聾的立體音效響徹整間公寓,險些震垮已然脆弱的破房子和薄牆壁,終於連房東也忍無可忍,放話說要收回樓層,趕她出門。

    幾個晚上,他樓上樓下的跑,簡直疲於奔命,還要幫她收拾爛攤子,同房東解釋道歉。

    為什麼他要這麼雞婆?為什麼?!

    說真的,他很想知道這種雞婆的見鬼毛病是什麼時候侵吞了他的理智的!

    大概是成長背景的關係吧,照顧人照顧成了習慣,知曉有人需要幫助,他就算閉上眼睛也無法假裝沒看見。

    就像是有潔癖的人,只要察覺哪裡有了灰塵,就會下意識地順手把它擦乾淨一樣。

    他很不願意承認,但是書御說的沒錯,他身上的確流著「童子軍」的血液,經過這些天一連串的混亂後,他更相信這項特質已經根深柢固,難以拔除。

    為了避免她一天到晚闖禍,錯手毀了他目前的棲身之所,他只好把她隨身攜帶,命令她絕對不准亂動,然後才有空進行自己已經延到無法再延的工作。

    「你沒問她來歷?」葉書御的長指撫上額間,搖了搖冷去的咖啡。

    「哈!」駱暘回給好友一聲極具諷刺的笑,大掌限用力地拍打上無辜的計算機鍵盤。

    他怎麼會沒問!為了找到她的家人,他間了好多好多遍,問到他從平心靜氣變成怒火沸騰!

    「有,她有說過她的來歷。」他開合著今人發毛的冷冽唇線,清晰說明:「她來自現在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前世。」真是與眾不同的答案!

    「喔……滿有創意的嘛。」葉書御俊雅的面容上有著饒富興味的笑意。

    「不論我把問題多簡化,她給的答案始終是﹃不知道」三個字。」就算他再有耐性,也會惱火到想要揍人,「總之她目前沒有任何可依靠的親戚,一個人獨居,而且完全沒有一般人該有的生活知識。」若是以她對待現代用品的態度來說,他很樂意相信她的確是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山頂洞人。

    或許她以前真的在深山裡隱居,沒有水電、沒有辦法和外界有所接觸……可能她是狼狗或猴子或猩猩養大的孩子……

    而如果哪天猴子真的開口叫他「駱公子」,那這個推論就可以成立,他也就不需這麼辛苦地替她找理由解釋了。

    不管怎樣,前世今生這種沒有根據、無可證明的理論,一向不在他能體會的範圍內。

    「不過,她看起來倒是挺信任你的。」葉書御又往外看了眼,發現她果真聽話地連動都不敢動。

    「哼,是啊。」駱暘還是歎了口氣。她那種信任法,就像是小動物從蛋殼孵化破出,而把牠第一眼看到的對象當成母親。「我倒希望她跟別人一樣,看見我的長相就後退三步。」這樣的話,他就會往要心軟前極力掙扎。

    「即使你有滿肚子的怨言,但還是伸出了援手。」將杯裡一點也不美味的液體一口飲盡,葉書御微微一笑,點出這位有趣好友的致命死穴。

    明明就長得一副凶相,加上那副身材,好似隨時要抓個人來痛扁,但實際上卻是心地柔軟善良,只消輕輕一撩撥,他就無法抵抗,最多粗聲粗氣地罵個幾句,終究還是會跑第一去幫助人。

    「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是對他的最佳寫照,他身上有著兩極的矛盾。

    駱暘皺眉,討厭他這樣笑。他會跟這個含著金湯匙的富家子認識是一個巧合:之後會越來越深交則不在意料之中。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但他知道這傢伙是個雙面人,對客戶和女人總是彬彬有禮,是個標準的溫雅紳士,就連對家人他同樣保持距離:不過,其實他真正的面目是只老謀深算的狡滑狐狸。

    如他的成長環境影響了他的觀念想法,葉書御的豪門家世則更形複雜;他不講,他也就不問,這是他們能成為朋友長達五年的最大原因。

    但他還是覺得那種笑容很刺眼。

    「少假惺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嘲笑我是個蠢蛋。」駱暘冷哼一聲,把桌上沒用的草稿丟在他身上。

    「我這是在稱讚你。」葉書御狀似搖頭歎息,唇邊卻有著不太誠懇的笑。

    站起身,他把那些圖稿放入上次駱暘撿回來的碎紙機裡,按了下,開關卻不動,用腳一踢,機器才發出怪音運轉。瞧他做得萬分順手熟悉,儼然一副老牌助手樣。

    睇著被切成細條狀的紙張,他淡淡地開口:「對了,別說我沒提醒你,這次銀行招標的建築設計圖已經內定出「三合」得手,你可以省些心思和力氣了。」深沉的語氣,與前一刻判若兩人。

    很殘酷的事實,但他覺得有必要告知老友。打從一開始,駱暘加入的競賽就是極不分乎的。

    商場上爾虞我詐、利益輸送是司空見慣的事,比拚的是雄厚背景、廣大人脈,是不擇手段;實力當然也很重要,不過那得需要強而有力的後盾才有機會發揮,否則路途上不僅曾遍佈荊棘、挫折,即使多繞些距離他不見得管用。

    在眾多具有規模的建築事務所中,駱暘所擁有的不過是名非專業的年輕員工和一間不到二十坪的租借辦公室。一搬上檯面,保守的主管會選擇誰,答案再明顯不過,更別說那之中的金錢掛勾和暗盤交易了。空有一身專業才華,若無伯樂賞識提拔,仍舊出不了頭天。

    當然,以他葉書御的身份是可以給駱暘比其它人更有力的支持,但若他真的如此做了,駱暘回報的一定不會是感謝,而是超大號拳頭。

    明明只要捧著建築師執照去各家事務所應徵,就可以擁有比這不知道好多少倍的工作環境,他卻為了一個承諾,寧願多繞遠路,就算只能接小案子勉強填飽肚子,就算知道去試一定會失敗,也完全無所謂。

    「我知道。」駱暘一如以往,只乎淡地應一聲,沒有絲毫不服的氣怒,心思又專注於製圖板上。

    過了幾分鐘,桌上的電子鐘突然響起,他快手按掉吵死人的噪音,高大的身影站起來。

    「中午了。」那女人的吃藥時間到了。平常要是餓個兩餐也不會死人,但今天他卻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步出工作室。臨下樓前不忘回頭問:「只有便當,你沒意見吧?」他們這裡很「貧瘠」,除了樓下有一家每天菜色相同的自助餐店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不滿意,要吃別的?行!自己開車去買,他不會浪費時間和油錢,也不興客套。

    葉書御微楞,隨即無法克制地露出抹有別於之前的笑。「隨便。」

    駱暘走下樓梯,邊叨念著:「真是……要想個辦法才行……」

    他沒時間當保母,那個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姓什麼的女人不能老是跟著他……

    腦中閃過她手腕上的傷痕,他暗咒一聲——

    可惡!他真痛恨當童子軍!

    站在那裡等著的,是一個約莫六十歲、相當和藹的婦人。

    「莫姨。」低沉的男音這樣叫著,帶點不太一樣的愉悅。

    孟思君還沒來得及問來這裡要做什麼,就見他打開了那叫做「車門」的機關,三兩步跑到那婦人身旁,輕輕地給了妯個擁抱。

    駱暘又高又魁梧,而有著灰白頂發的婦人,小小的身軀大概只到他胸前,整個人都被掩住了,但她卻抬起了手,用力地拍了拍他寬大的背脊。豪爽的響應動作讓孟思君微微傻眼,總覺得那看來溫書和雅的婦人應是不會如此熱情的。

    「你這小子!」莫姨高興地推開他好好打量。「好久沒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他們很想你?」好像瘦了點,不過看來更修長了。不知足十麼時候開始,這固孩子不停地抽高,她脖子都要往後折成九十度了。

    「我忙嘛。」他一笑,凶凶的臉讓他看起來像個不乖的大孩子。「莫姨,身體還好嗎?」溫聲問候著他最尊敬的長輩。

    「沒病沒痛,怎會不好?你就是愛操心。」個子這麼大,心思卻這麼細膩。

    「因為我沒辦法常常陪在妳身邊,當然會操心。」駱暘真誠道。

    莫姨微笑著。「我又還沒七老八十。」傻孩子!

    駱暘凝睇著她紅潤的臉色,也笑了。停了下,才說:「對了,莫姨,我在電話裡講過了,就是她。」他側過身,比了比車子的方向。

    孟恩君坐在「車」裡,聽不見他們講話。發現婦人循著駱暘的目光往自己這邊看來,她一頓,連忙想站起身致意,卻忘了自己身處在狹小空間裡,頭「咚」地一聲撞到車頂。

    「嗚……」好痛哦!這車真小。

    她摸著頭,眼淚隱隱含在眼眶裡。想出去,卻不知道要怎麼打開這古里古怪的神秘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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