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文 / 丹妮爾·斯蒂爾
"不大好,媽媽。不過他會康復的。"但願她不是在欺騙老太太,因為她希望相信這一點。威廉活到今天可不是為了死在英國。她絕不會讓他死。
作戰部的人離開後,院長向她說明威廉的情況。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表示情況極端嚴重。
"我們不知道公爵是否能活下去,夫人。他兩條腿都生了壞疽,內傷嚴重,而且病了很久。說不定好幾年。他的兩腿有多處複雜骨折,始終沒醫治過。他可能登陸後兩腿就受傷了。我們救不了他的腿,也可能無法救他。你必須先瞭解。"她瞭解,但是拒絕接受,如今威廉既已生還,她是死也不會讓他棄她而去的。
"你們一定要救他的腿。他熬到現在不是為了讓你們放棄那兩條腿的。"
"我們沒多少選擇權。他的腿反正已經沒有用了,肌肉和神經受損太重,以後他必須坐輪椅。"
"好,但是讓他保住兩條腿去坐輪椅。"
"夫人,你恐怕不明白……這個很難,壞疽……"她向他保證她明白,只希望他能盡力救治威廉的腿,醫生一臉無奈的答應他們會努力,不過她必須切合實際。
之後的兩星期威廉動了四次手術,而打從返回倫敦後,他始終沒有恢復神智,起初的兩次手術是醫治他的腿,第三次是脊椎骨,最後一次是修補內傷。治療他的專科醫生都不相信他能活到今天。他全身感染細菌,極度營養不良。骨頭折斷後從來未曾癒合過,身上各處都可見明顯的酷刑痕跡。他受盡折磨,、卻活了下來……奄奄一息。
到了第三周,所有的醫療都完成,剩下來的就是等待,等他清醒,或是繼續昏迷,甚至死亡。這件事無人敢預料,莎拉則每天陪伴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和他說話,要他回復生氣,直到她的氣色幾乎比他還可怖。她變得瘦骨嶙峋,眼神渙散的坐在病床邊。一名護士有一天進來看見她的模樣時搖搖頭。"他聽不見你,夫人。不要把你自己累壞了。"她帶了杯熱茶給莎拉,莎拉感激的接下來,仍舊堅持威廉聽得到她說話。
他們在七月底又動了一次手術整治威廉的脾臟,之後再度靜候變化。莎拉繼續鍥而不捨地守著丈夫,從不離開病榻。他們在病床為她架了一個小床,她借了幾件護士服坐在小床上,從來不放棄希望。她唯一離開病房的時候是韋特菲老夫人帶菲利來醫院探望母親時。菲利還不准探望父親,這樣也
好,其實他並不想見生父。在菲利的心目中,威廉是陌生人,他的記憶中根本沒有父親。莎拉倒是很高興見到兒子,母子倆都萬分思念彼此,可是莎拉無法離開丈夫。
八月初,外科主治醫生告訴莎拉說她應該離開病床,院方相信公爵不會甦醒了。他的昏迷狀態也將持續數年或者數日,若是他要醒過來自然會醒,莎拉必須面對現實。
"你怎ど知道他不會今天下午突然醒過來?"她的口氣有點歇斯底里。她覺得他們醫治了他的腿,現在卻放棄希望,想把他當成垃圾似的扔掉。五周來她沒有好好睡過一夜,她可不會現在就放棄他,不管他們說什ど都不行,可是醫生堅持他的見解較正確。
"我當外科醫生將近四十年了,"他堅定地對她說。"有時候你必須決定何時奮戰,何時又該放棄。我們奮戰過……也輸了……你現在得讓他放棄。"
"他當了三年半戰俘,這就是你所謂的放棄?"她尖聲大叫,顧不得被別人聽見。"他當時沒有放棄,我現在也不會放棄。你聽見了嗎?"
"當然,我懂,夫人。"他靜靜地離開病房,要護士拿一點鎮定劑給公爵夫人,可是莎拉只對護士翻了翻眼珠。公爵夫人著了魔,以為她能救公爵起死回生。
"那個可憐的人都快死了,她應該讓他安靜的去。"護士們竊竊私語,不過也有護士見過更奇怪的事。
"你們永遠料不準的。"這名護士說完就去巡視莎拉和威廉。莎拉正在對威廉柔聲敘述菲利、韋特菲堡、莫斯堡的情況,她也略略提到依蘭。只要有效,她任何話都會說,可惜到目前為止任何話都沒效,雖然她不肯向別人承認,自己的希望卻已經接近幻滅。護士伸手輕輕按住莎拉的肩頭,一瞬間似乎看見病人動了一下,她沒說話。但是莎拉也看到了。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又開始對他說話,要他睜開眼看她一下……只要一秒鐘就好……看看是否喜歡她的髮型。她一個多月未照鏡子,可以想像自己是什ど德行;她一再對他說話,吻他的手,令護士都著了迷。然後他居然微微睜開眼看見了她,對她一笑,接著又閉上眼,她開始無聲的落淚。他們成功了……他睜開過眼睛……護士也在哭,她捏捏莎拉的肩膀,並對病人說話。
"很高興見到您醒過來,大人,也該是時候啦。"但是威廉沒有立刻再做反應,過了半天才很緩慢的扭過頭直視著莎拉。
"看起來很好。"他的聲音沙啞。
"什ど好?"她不曉得他在說什ど,但是她一生從未如此快樂過,他彎下身吻他時幾乎快樂得想放聲尖叫。
"你的髮型……你剛才不是問我嗎?"護士和莎拉都失聲而笑。
第二天他們扶威廉坐起來,餵他喝湯和茶,到了這一周近尾聲時,他能和每個人說話,體力也慢慢恢復,模樣卻仍然像個鬼。不過他回來了,他活下來了。莎拉就只在乎這一點,這也是她活著的目標。
作戰部和內政部終於派人來見他,在他比較有體力時,他對他們敘述了他的遭遇。官員們來訪了數次,才聽完這不可思議的故事。德國人的惡行令人髮指,威廉對他們說明時不准莎拉待在病房。德軍一次又一次打斷他的腿,把他留在垃圾堆裡直到兩腿腐爛。用烙鐵和電棒折磨他。他們做盡一切就是不殺他。不過他們也沒有發現他的身份,他始終不吐實。他跳傘帶的是假證件,德軍至終只知道他假的身份。他也完全未吐露他的任務內容。
他獲頒了銅十字勳章以獎勵他的英勇事跡,不過和失去雙腿相較,這實在是很小的補嘗。他起初為了不能再走路而沮喪了一陣子,但是幸好莎拉極力保住他的腿沒有被切除。如果醫生真的替他截了肢,他會更痛苦的。
他們都失去了太多,而在威廉出院的那天下午,莎拉告訴他依蘭的不幸消息,兩人一面談一面痛哭失聲。
"喔,親愛的……我沒有在你身邊……"
"你無法幫上任何忙。我們沒有藥也沒有醫生。美軍正在攻擊,德國人準備離開,當時已經沒有物資,依蘭不夠健壯,沒有撐下去。駐在莫斯堡的指揮官對我們很好,他把什ど東西都給了我們……但是她沒這個福氣……"她哭著注視丈夫。"她好乖……是個可愛的天使……"她在他擁住她時幾乎說不下去。"我好希望你能認識她。"
"將來我會的。"他自己也是淚眼婆娑。"當我們在另一個地方再聚的時候。"如此一來,菲利對他們夫婦的重要性益發提高了。但是她依然思念依蘭到極點,每當看見有些像她的小女孩就心痛。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創傷。她很慶幸威廉現在可以分擔她的傷痛了。
她偶爾也會想起喬興,不過他已經變成了遙遠過去的一部分。對他的記憶正在慢慢地淡化。
威廉住院期間莎拉度過了二十九歲生日。日本的戰事在幾天前結束,舉世歡騰。威廉在日本正式於密蘇里艦上呈遞降書的這一天出院返回韋特菲堡,這天也是菲利六歲生日的前夕。這是威廉在菲利出世幾個月後至今,第一次看到他的長子,父子相會的場面令他情緒激動,菲利則覺得怪怪的。菲利瞪了他好半天才走近他,在母親的催促下以雙臂攬住父親的脖子。威廉雖然坐在輪椅中,對菲利而言仍然很龐大,使他的敬畏心油然而生。
他們在韋特菲堡的時光十分美滿。威廉學會操作輪椅,莎拉也得到長期缺乏的休息。菲利本來就喜歡這裡,也趁此機會和父親有更多接觸。
菲利對威廉談過依蘭一次,言談之間顯然非常痛苦。
"她好漂亮。"他望著遠方說。"她生病時媽咪拿不到藥,所以她死了。"威廉體會到他口吻中略帶著譴責,卻不明白這是什ど緣故。難道他把妹妹的死怪罪於母親?但是這太不可能了,他應該知道他的母親會拚盡一切拯救女兒……他知道嗎?威廉納悶的想。
菲利偶爾也會提及喬興。他說的不多,不過分明感覺得出這孩子喜歡他。威廉也很感激這人善待他的孩子。莎拉從未提過喬興,而在威廉問起時,她只說他是個大好人,為人正派。這一年他們一起慶祝威廉母親的九十大壽。她愈來愈了不起,尤其是在威廉回來以後,她的身體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