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文 / 丹妮爾·斯蒂爾
菲利爬上喬興的膝蓋,以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莎拉佯作沒看見。
"你不會像我爸爸那樣離開我們吧?"他不放心地問,莎拉聽到這話時感到淚水刺痛了眼眶。喬興倒是答的很快。
"你爸爸不想離開你,你知道。我相信他如果有辦法,一定會在這兒陪你。"
"那ど他為什ど要走?"
"他必須走,他是個軍人。"
"但是你沒有走。"孩子理所當然地說。之後他以手臂箍著喬興的脖子不放,直到喬興抱他上床。莎拉負責抱小女兒亡床。
"你看今年會不會停戰?"莎拉在孩子入睡後和喬興一起喝白蘭地,同時難過的問。他帶了上好的美酒來,勁道十足,也非常香醇。
"希望如此,"戰爭似乎永遠不會停止。"有時候真讓人覺得它不會停。每當我看到他們送來的那些孩子時,總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不知道有沒有人認為這實在不值得。"
"我想這就是你在這裡而不在前線的理由。"她說。他幾乎和她一樣痛恨戰爭。
"我很高興能在這裡。"他希望能使她的日子好受一點,而他的確幫了她許多忙。他把手伸過桌面,小心地觸摸她的手。"你對我非常重要。"有了白蘭地壯聲勢,再加上節日的感性氣氛,他再也掩飾不了他的感情。"莎拉,"他的聲音沙啞。"我要你知道我愛你。"她避開目光,試圖掩飾自己對他的感情。她知道不論對這個男人有什ど感覺,基於對威廉的尊敬,她不能對不起丈夫。
"喬興,不要……求求你……"她以哀求的眼神注視他,他握緊她的手。
"告訴我你不愛我,絕不可能愛上我,那ど我就再也不說這些話……可是我真心愛你,莎拉,我認為你也愛我。我們在做什ど?為什ど要隱藏?為什ど我們只能做朋友?"他期待了多年,而今他要她有所付出,他渴望她到了極點。
"我也愛你。"她對他低聲說,被自己的話嚇呆了。其實她有這種感受已經很久了,只不過為了威廉,她在抗拒它。"但是我們不能這樣。"
"為什ど不能?我們是成年人。這個世界就快毀滅了,難道我們不能享有一點歡樂嗎?不能在毀滅之前擁有一些陽光?"他們都見過太多死亡、痛苦,感到身心俱疲。
他的話使她綻開微笑。她也愛這個男人,愛他的本性,愛他為孩子和她的奉獻。"我們擁有彼此的友誼……還有這份愛……只要威廉活著,我們沒有權利做出更進一步的事。"
"如果他不在了呢?"他強迫她面對這種可能性,她聞言調首他顧。這一切仍太痛苦。
"我不知道到時候會有什ど感受。不過我知道現在我還是他的妻子,也許這種狀況會持續到永遠。"
"那ど我呢?"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有所要求。"我呢,莎拉?我現在怎ど辦?"
"我不知道。"她不快樂地看看他,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她。他在她身旁坐下,凝視著她眼中的傷痛和渴慕,然後他以手輕觸她的臉。
"我會永遠在這裡,等你接受威廉不在的事實後,我仍然在這裡。我們有時間,莎拉……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他輕吻她的唇瓣,傳達了所有想對她說的話,她沒有阻止他。她不能阻止他。她也和他一樣需要。她和丈夫分開四年多,和眼前的男人則相處了三年半,肩並肩度過艱辛的日子,逐漸對他生出敬意和愛慕。她只知道他們沒有資格做他們想做的事。在她而言,人生尚不只於此。她宣過誓,還有一個她深愛不能忘的男人。
"我愛你。"喬興低語道,再度吻了她。
"我也愛你。"她說。不過她依舊愛威廉,這個他們兩人都明白。
後來他便離開她返回主屋,對她更加多了幾分尊重。第二天他回來和孩子們玩,生活又恢復舊觀,彷彿他們並未談過那段話。
這年春天,德國在戰場上不甚順利,喬興對她提起他的一些想法和擔憂之處。到了四月他確信他們要撤退到離德國較近的地區,他覺得恐怕很快就要離開莎拉與兩個孩子。他答應戰爭結束後會來找她,而他現在根本不在乎輸贏,只要雙方都能活命就行了。他對她很小心,兩人偶爾雖會親吻,卻絕不逾矩。這樣也好,他知道他們不會有悔恨,她也需要時間慢慢轉變。她還是相信威廉還活著。但是喬興知道就算威廉能生還,她也會難以割捨他了。他們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朋友。
而當他注意柏林的消息時,莎拉居然並未在意。她忙著照料依蘭而不可開交,她從三月起染上嚴重的咳嗽,到了復活節仍然衰弱。
"我不知道這是什ど病。"她在廚房對喬興訴苦。
"某種感冒細菌。村裡整個冬天都在流行。"她帶孩子去看堡中的醫生,得知不是肺炎,但是開的藥對寶寶毫無作用。
"你想會不會是肺結核?"她不安的問喬興,他倒不認為有這ど可怕。喬興要求醫生再弄些藥來,不過他們最近沒有任何藥品運進來。補給品被切斷,一名醫生也被調到前線,另一名將在五月離開,而依蘭不久又病倒了,這次是發高燒。她的體重減輕、眼神呆滯、氣色極差。菲利日夜陪在妹妹身邊,唱歌、說故事給她聽。
艾梅白天讓菲利幫忙做事,可是他對妹妹的狀況急瘋了。她仍然是"他的"寶貝,她病得奄奄一息和母親憂心如焚的樣子把他嚇壞了。他不停地問妹妹會不會好轉,莎拉保證她不會有事的。喬興每晚都來陪他們。他為依蘭洗頭,餵她喝水,咳嗽時為她按摩背部,一如她初生時一般幫助她。但她的病情一日惡化過一日,五月一日這天,她的燒更是高得可怕。城堡的醫生都走了,藥品也用盡。喬興再也沒有藥可以帶來,沒有建議,只能守在孩子身邊,祈禱她會有起色。
他考慮過帶她去巴黎找醫生,可是她病得禁不起旅途勞頓,再說城裡的狀況也不大好。美國正在攻打駐法的德軍,德國人變得驚慌失措。巴黎變成了空城,大部分軍方人員都被調至前線或柏林了。而喬興擔心的卻是依蘭。
五月初的一個下午,喬興來到小屋,看見莎拉照例坐在依蘭旁邊,握著她的手,替她擦額頭,但是依蘭沒有動。他陪了她們幾個小時,不得不回辦公室。現在的軍情緊急,他不能長時間不告而別。不過那天夜晚他又回來了,莎拉躺在孩子的床上,抱著依蘭打盹。當她醒過來時,他從她的眼中看見了真正的焦慮。
"有變化嗎?"他低語道,莎拉搖一搖頭。依蘭今早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然後,就在他站在床頭時,依蘭動了一下再睜開雙眼,這是數天來的第一次,她對母親露出淺笑。她像個小天使,留著金色卷髮,一對和莎拉一模一樣的碧眼。她三歲半,但是因為病得太重而顯得老了不少,宛如全世界的沉痛都壓在她的身上。
"我愛你,媽咪。"她說完又閉上眼睛,莎拉猛然明白了。她幾乎感覺得到孩子正在飄遠。她想把她拉回來,絕望的想挽回頹勢,可是他們沒有醫生、藥物、護士或醫院……只有愛與祈禱。莎拉輕觸她的卷髮,低聲告訴她她也深愛著她。
"我愛你,甜蜜的寶貝……我好愛你……媽咪愛你……神也愛你……你現在安全了……"她一遍又一遍的說,和喬興一起痛哭,依蘭睜開眼睛看了他們最後一眼,小小的靈魂終於脫離軀殼而去。
莎拉感受得出她走了,喬興則過了半晌才明白。他坐在床邊啜泣,將一對母女攬在懷中。他記得如何把她迎接到這個世界,而現在她又走了。莎拉心碎地望著他,擁著女兒,過了很久才放開孩子,喬興帶著莎拉回城堡,找人商討喪葬事宜。
最後喬興代辦了一切。他駕車進城弄來一口小棺木,和莎拉一面哭一面把依蘭放進去。莎拉替她梳洗過,穿上最好的衣裳,旁邊放著她最喜歡的洋娃娃。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創傷,當他們將棺木降入土中時,她幾乎心碎而死。她攀附著喬興泣不成聲,可憐的小菲利牽著母親的手,無法相信這件事。
菲利顯得憤怒而畏懼,當他們開始鏟土,撥在棺木上時,他上前去想阻止他們。喬興攔住他,他一面哭一面忿忿地瞪著母親。
"你騙我!你騙人。"他一面發抖一面尖叫。"你讓她死了……我的寶貝……我的寶貝……"他緊抱住喬興,竟然不准莎拉靠近他。他太愛依蘭,不能忍受和她就這樣天人永隔。
"菲利,請你……"莎拉拉住他揮舞的雙臂時幾乎擠不出話來,他沒命的反抗。她抱起他回家,兩人再一起哭個夠。她就這樣一直抱著他,直到他哭得力竭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