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布裡奇特!」莉拉又想笑,又感到震驚。
「得。你瞧,她逼得我說出這種話來。」布裡奇特尷尬地漲紅了臉。「我必須多念一篇禱詞,因為我說了這麼刻薄的話。那個女人總能使我表現出身上最惡劣的東西。」
儘管有薩拉帶來的不愉快,但莉拉離開布裡奇特家時,情緒比來的時候輕鬆多了。布裡奇特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樂觀精神,總能使她感到心情開朗。她手裡的籃子裡裝著兩塊長麵包,布裡奇特還答應教她學會自己做麵包、她找到這麼一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我喜歡森迪夫人,」安琪兒說,彷彿讀出了她的心思。
「我也喜歡。」莉拉低下頭來看著女孩。「他們一家人我都喜歡。」
「我也是。瑪麗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抬頭看著莉拉,藍瑩瑩的眼睛非常嚴肅。「我以前從來沒有最好的朋友。這多好啊。」
這句簡單的感歎使莉拉突然熱淚盈眶。她強忍住眼淚,朝安琪兒露出微笑。「我真高興你和瑪麗成了好朋友。」
「我也是。」安琪兒這時顯得若有所思。「除了瑪麗,我最高興我遇見了約瑟夫,因為我長大了要嫁給他。」
「我開始相信你了,」莉拉哺哺地說。她輕聲笑了起來。「但願上帝幫助可憐的約瑟夫。」
「媽媽?」
莉拉猛地剎住腳步,才沒有撞到迎面朝她走來的那個男人身上。這是一個魁梧的漢子,一頭亂糟糟的黑髮,蓬亂的鬍子顯得格外茂密茁壯,好像它們自己就有生命似的。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莉拉也許會感到害怕。但這人儘管長相兇惡,表情倒是一點也不嚇人。
「怎麼啦?」她掉了個身,把安琪兒隱藏在她裙子後面。
「請原諒,女士。」那個大漢一把抓下頭上的帽子,用兩隻手揉搓著。「我知道這不太合適,在大街上把你攔住,可是我一冬天在礦區幹活,剛剛回到鎮上。你是我很長時間以來見到的第一個女人,也是我更長時間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一個。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讓我多看看你。」
莉拉瞪著他,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她從未聽說過諸如此類的事情。他想看看她?他的態度裡沒有絲毫惡意。實際上,他除了塊頭較大以外,樣子倒不像是壞人。但是,那也並不意味著她準備站在《巴黎觀察家》報社前面的木板路上,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盯著她看。
「我認為真的不──」
「有什麼問題嗎?」儘管他們那天份手的時候不太愉快,莉拉不得不承認此時畢曉普的聲音還是很受歡迎的。顯然他在馬路對面看到這裡發生的事情,趕過來為她解圍。他的樣子不完全像一個身穿閃亮盔甲的騎士,莉拉打量著他樸素的黑衣黑褲,這麼想道。他的帽簷投下的陰影蓋住了臉的上部,只有嘴巴和下巴露在外面。說句實話,他顯得遠比她面前站著的這位礦工危險得多。
「我沒有惹麻煩,」畢曉普走上木板路,來到莉拉身邊時,那個男人說道。
「是這樣嗎?」儘管這個問題是向莉拉提出的,但畢曉普的眼睛仍然盯在礦工身上。
「他倒是……很有禮貌,」莉拉如實說道。她隱約感到,如果把這個男人為何攔住自己的原因告訴丈夫,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主意。
「我不想惹麻煩,」那礦工說。儘管他身高和畢曉普一樣高,體重至少超過三十磅,但他似乎特別擔心畢曉普誤解了他。「我對這位女士沒有任何惡意。對這個小孩也沒有,」他補充一句,同時掃了安琪兒一眼,那孩子一直從莉拉的玫瑰紅裙子後面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這位女士是我的妻子,」畢曉普低聲地說。他的口氣裡沒有明顯的威脅成份,但那大漢的臉居然變得煞白。至少莉拉覺得如此。這是很難判斷的,因為他的臉上覆蓋著密密麻麻的毛髮。
「我本來不知道。我聽說你有個妻子,但不知道就是她。」
「你現在知道了,」畢曉普不動聲色地說。
「我絕對沒有惡意,女士,」那礦工說著,迅速看了莉拉一眼。
「我相信你。」她寬慰他。她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同情這個男人。他似乎急於想使她消除疑慮。
他侷促地點了點頭,然後一轉身,匆匆沿著道路走遠了,他的背影突然顯得比幾分鐘前渺小了許多。
畢曉普轉過臉來看著她。儘管他的眼睛處在陰影裡,但她仍能猜出它們的表情。他不用說一個字,她就知道他想起了他們曾經討論過的關於巴黎和她熟悉的小鎮之間的差別。以前在比頓的時候,她肯定沒有被一個僅為多看她幾眼的男人攔住去路,這樣的事情,她當時甚至連想像都想像不到。但是,儘管這件事有點離奇,卻沒有帶來任何傷害。她相信,即使沒有畢曉普的出面干涉,她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我自己就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她對他說,忘記了自己聽見他的聲音時曾是多麼慶幸。「他真的沒有任何惡意。」
「你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他問道。她看見一根漆黑的眉毛揚了起來,表示譏諷和疑問。「一定是他文雅的相貌使你感到放心吧。」
莉拉儘管很想繼續生他的氣,卻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勉強的微笑。「文雅這個詞用得不太合適。但他很有禮貌,我不用你幫助就能打消他的念頭。」
「也許吧,」畢曉普沒有爭辯。「不過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你就會安全一些。」
「你的?」她頓時就惱了。
「我的,」他重複道,沒有一絲歉意。
「我奇怪你為什麼不在我身上印一個標記,」她喃喃地說。
「不要引誘我。」
她還沒來及回答,安琪兒就插了進來。她鬆開莉拉的裙子,朝畢曉普伸出雙臂。「我累了。抱抱我。」
莉拉屏住呼吸,看畢曉普做何反應。她記得自己曾經向父親提過類似的請求,但情況不盡相同。她不懷疑畢曉普喜歡他的孩子們──讓他們到科羅拉多來就是一個證明。但是他和孩子們沒有多少接觸。
他顯得吃驚而又慌亂,但他只經過瞬間的猶豫,就把安琪兒舉了起來。他把她馱到背上,動作很笨拙,莉拉發現這種笨拙有著奇特的感染力。他總是顯得胸有成竹、游刃有餘。現在看到他被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弄得手忙腳亂,真是滑稽。
她忘記了先前對他的惱火,懷著幾乎是慈愛的心情,與他並肩走回家去。
第八章
住進新家的最初幾天,他們居然過得十分寧靜,很難說得清是莉拉還是畢曉普對此更感到驚訝。莉拉本來設想,她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方能與畢曉普共同生活,而習慣與他同床共枕則更需假以時日。結果,新的安排卻是很容易接受,令人感到快慰。
自從那第一個夜晚以後,他總是等她入睡以後才上床。莉拉不知道他這麼做是出於對她的體貼,還是出於他個人的喜好。不管怎樣,這使她感到生活輕鬆多了。每當她醒來的時候,他總是已經起床離去,這使她彷彿覺得這間臥室屬於她一個人。但是,醒來看見枕頭上有他腦袋留下的凹痕,知道自己在他身邊睡得很香,她總是感到有點心慌意亂。
每每她想到這一點,就這麼對自己說:她之所以比較容易適應新的生活,是因為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她的生活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她已經麻木了。但是這種說法有些牽強,因為她並不感到麻木。實際上,她感到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活力。她全身充滿了勃勃生機。
也許這是懷孕的某種神秘作用。或者,也許是因為經過這麼多個月的動盪之後,一切終於安定下來了。她的生活也許並不完全符合她以前想像的那個樣子。她以前不可能想像出這幾個月裡所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好,是壞,還是不好不壞──也許每樣都有一點──總之一切已經安定下來,至少目前如此。這多少讓人感到一些安慰。
她傾向於認為,很可能她實際上是喜歡嫁給畢曉普的。儘管他斷然拒絕和她分室而居,但和他在一起生活並不困難。他的睡衣是個問題──他根本沒有睡衣。她已經為他買了一件男用長睡衣。在費奇商店裡購買這件體己的男睡衣,是她有生以來最為尷尬的經歷之一。然而,如果聽任丈夫繼續像野蠻人一樣光著身子睡覺,她就沒有盡到妻子的職責,而且,如果知道他穿得很體面,她內心的寧靜又會增加許多,這是不用說的。
她對他隻字不提購買睡衣的事,認為最好直接把長睡衣和配套的睡帽拿出來給他。根據《女子婚姻家庭》雜誌的指導,要使一個男人養成良好的行為習慣,最好通過溫柔的示範而不是正面對抗。要求男人做這做那永遠是不明智的,儘管有時這顯然是正確的選擇。他們那種喜歡指手劃腳的自然天性,有時會使他們故意違拗你的要求。最好溫柔地給他們指出正確的方向,然後讓他們自己心甘情願地踏上正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