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達拉斯·舒爾茲
「當然。」莉拉揚起下巴,眼睛平閃爍著義憤。「洛根是位紳士。他從不違拗我的意願,強迫我做任何事情。」
「是啊,正如我以前就說過的,我從不自詡是一位紳士,」畢曉普用那種令人惱火的慢吞吞的腔調說道。「但是我認為,如果你的好朋友洛根知道你希望他一輩子過單身生活,他恐怕就不會那麼積極地為挽救你的名譽而做出自我犧牲了。」
「不許稱他為『你的好朋友洛根』,」莉拉斷然說道,她的怒火越燃越旺。「而且我從未說過讓你一輩子都這樣。」
「哦?」畢曉普黑色的眉毛高高揚起,幾乎消失在垂落前額的濃密的黑髮之中,剛才他脫帽子時,這些頭髮就散落下來了。「這麼說,你已經考慮好了一個時間期限?如果我問你這個期限有多長,是否顯得太不夠紳士風度?你認為我們什麼時候才算互相瞭解,才能不僅共姓同一個姓,而且共睡同一張床呢?」
「我無法預料。」她從他面前轉過身去,邁著緊張、迅速的步子穿過房間。這是她辯論中的一個弱點,她明白。怎麼可能給這種事情規定一個時間期限呢?怎麼可能說在三個月或半年之後,她就可以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給他呢?這是無法提前知道的啊。
「這麼說,你想讓我耐心等待,看你什麼時候改變情緒嘍?」
「這不是情緒問題!」她猛地轉身面對著他,那雙綠眼睛因為失望和憤怒而變得霧氣迷濛。「我只是請你給我一點時間。一切都發生得這麼快。我們幾乎一點也不瞭解對方。如果你提到那天在我房間裡發生的事情,以及我懷著你的孩子這一事實,那麼我告訴你,我對自己的行為不負責任,」她警告著他。「那不是我的意圖,我認為你心裡有數。」
糟糕的是,他確實心裡有數,畢曉普想道,多少感到有點洩氣。她說的不是他們婚姻生活的物質方面。她儘管毫無經驗;一但她知道那是無需改進的。她說的是一種別的東西,一種很難說得清楚的東西。這種東西是女人極為珍視的,而男人則願意忽視它,去追求更簡單、更容易獲得的肉體快感。
「不能分開住,」他又重複一句,看到她眼裡迅速燃起憤怒的火苗。他等待她發作,但看得出來,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當她說話時,竭力使語氣變得平靜。
「我不要求很長時間。也許只等孩子出生以後。這個要求不算過份,是嗎?」
確實不算過份,畢曉普想道,內心深處感到十分沮喪。他彷彿看到伊莎貝爾的形像覆蓋在莉拉身上。伊莎貝爾,有著淺黃色頭髮和溫柔的藍眼睛。就等孩子生下來吧。求求你,畢曉普,讓我回到聖路易斯的家裡去。在這裡生孩子,我感到害怕。孩子一生下來我就回來。我向你保證。
結果她沒有回來。加文出生後,他到聖路易斯去,伊沙貝爾請求他允許她再呆一段時間。孩子太小了,她說。為什麼要把他帶到野蠻的西部,讓他的生命受到威脅呢?等他稍微長大一些,就不要緊了。他聽了她的請求,只好做出讓步。說實在的,他那嬌小、無助的兒子讓他不敢大意。儘管他和岳母彼此之間沒有好感,但她確實有條件更好地照顧伊莎貝爾和加文。
時光流逝,他到聖路易斯去的次數越來越少。加文兩歲的時候,畢曉普意識到,如果他不把妻子和孩子從她母親那裡弄走,就將永遠失去他們。於是,他不理睬伊莎貝爾的眼淚,把他的家安在盡可能遠離聖路易斯的地方。他找了一個在采金地到舊金山的運貨途中守護金貨的工作,把伊莎貝爾和加文安置在城裡的一所小房子裡。
伊莎貝爾曾經嘗試過。上帝知道,她確實付出過努力。但是,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有力的女人,現在則似乎更加膽小怕事,完全沒有主見。她以前索性讓母親操縱她的生活。沒有路易絲在身邊告訴她一切,從怎麼穿衣服到怎麼想問題,她就茫然不知所措了。她希望畢曉普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引路人。但是當她懷上安琪兒之後,他開始感到自己不像是她丈夫,倒像是她父親。
也許,如果她沒有再次懷孕,事情就會截然不同。也許,伊莎貝爾就會變得更加堅強、更加獨立。但是當她發現自己又懷了孩子,就請求他讓她回家。他當時可以向她指出,「家」應該表示他所在的地方,但是他沒有說。他隱約感到說什麼都為時太晚,他已經失去了她。他把她帶回聖路易斯,讓她留在那裡等待孩子出世。此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她。
「畢曉普?」莉拉詢問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中來。「就等到孩子出生,好嗎?這個要求不算過份,是嗎?」
「不能分開住。」
他不給她繼續辯駁的機會,轉身大步走出房間,順路一把抓起他放在五斗櫥上的帽子。
「我們還沒有商量完呢,」莉拉說道,跟著他走進廚房。
但是她就像是在對空氣說話。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讓後門在身後「砰』」地一聲撞上。莉拉憤怒地瞪著他的背影,雙手在身旁攥成拳頭。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討厭,這麼令人惱火、令人失望的男人。她氣沖沖地走向爐子,步子重得有失淑女風度,然後一把掀開上面煨著的砂鍋蓋子。她抓過一把木勺,狠狠攪動鍋裡的食物,力氣大得有些嚇人。
如果畢曉普不回到賓夕法尼業,莉拉的日子就會好過得多。她可以嫁給洛根,和他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他會像一個紳士對待一個淑女那樣,對她呵護有加。他決不會這樣讓她生氣。畢曉普只要輕輕一聳眉毛,就使她內心燃起怒火。洛根做夢也不會朝她聳起眉毛。他會理解她想要分室而居的願望。許多夫妻都各有自己的房間,即便他們是因為正常理由而結婚的。這是一種十分文明的做法。但是,如果她把這些話說給畢曉普聽,他大概會說他從不自詡是個文明人,就像他從不自詡是個紳士一樣。莉拉猛戳一塊土豆,把它摁到沸騰的滷汁下面。她真應該嫁給洛根,她又一遍地想道。他決不會讓她這樣心煩意亂。
她身後的門被人推開,她轉過身來,準備狠狠教訓中途退出辯論的傢伙。然而,進來的不是畢曉普,而是加文和安琪兒。莉拉告訴自己不必失望。她正巴不得畢曉普一輩子別再回來。她強迫自己對孩子們露出一個微笑。
「晚飯快做好了。你們兩個為什麼不去洗手?」
如果畢曉普不願意回來,他可以自己單獨吃飯。他也可以就那麼餓著、這樣更好。他應該受到更加嚴厲的懲罰。
晚飯吃得很多,很安靜。加文一向不愛說話,但安琪兒平常總能填補談話中令人尷尬的空白。今天晚上,由於從旅館搬到新家的興奮和忙亂,安琪兒已經精疲力盡,吃飯的時候就差點睡著了。寬敞的廚房裡缺少了她愉悅的說話聲,顯得格外寂靜,令人難受。莉拉幾次抬起頭來,都發現加文在盯著她看。他那雙酷似父親的藍眼睛裡,似乎藏著一個疑問。但每當他們四目相對時,他就一言不發地移開目光,而莉拉情緒不佳,沒有精力去追問他的心思。
她曾經幻想過的新家第一夜決不是這樣。畢曉普的缺席顯得格外刺目。安琪兒吃飯時不停地打瞌睡。而加文呢,一直用那種對十二歲男孩來說顯得過於成熟的目光注視著她。莉拉真想由著性子找到丈夫,狠狠地揪住他那高傲的鼻子,這雖然有失淑女風度,倒確實十分解恨,同時她又渴望把腦袋埋在桌上,像個孩子似的大哭一場。
莉拉覺得飯菜吃在嘴裡就像鋸木屑一樣,難以下嚥。晚飯結束,她才鬆了口氣,總算可以不再面對加文探尋的目光,不再面對餐桌頂端的那只空盤子了。她推開椅子站起身來,繞過桌子,把安琪兒抱了起來。她把睡意沉沉的小姑娘挪到身後,背著她上床。
「加文,請你拿著提燈,抱點柴禾進來,明天早上可以生火,」她離開房間時,回過頭來吩咐道。
他沒有回答,但她知道他會照她的話做。這也是他顯得過於成熟的一個方面。她小的時候曾經有過的叛逆心理,他沒有,她對每一個聽她說話的傻瓜說的那些廢話,他也沒有。如果他是個怯懦、害羞的孩子,她就不會對他的沉默寡言產生疑問。但她不相信加文身上有絲毫怯懦的成份。在他安靜的外表下面,是鋼鐵一般堅強的意志。很像他父親的風格。
麥肯齊家的男人足以把一個清醒的女人逼成酒鬼,她一邊把繼女放到床上,開始替她脫衣服,一邊這麼想道。真遺憾,如果他們更像安琪兒一些就好了。倒不是說安琪兒沒有自己的主見──莉拉尤其記得一件天藍色的衣服,那上面綴著時髦的鮮紅色絲帶──但是安琪兒謙和有禮,把堅定的意志包裹在溫柔的外表下面,這就使別人容易接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