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第一章
一八二O年
「各位,我們再向新郎新娘干一大杯!」
一位紅光滿面,醉態可掬的客人含糊不清地這麼說著,高高舉起酒杯,頭向後一仰,想要一乾而盡。
但是,他的步履不穩,猛然間一個踉蹌,身子朝後面的椅子倒了過去,引得餐桌邊的客人哄堂大笑。孟黎莎冷眼旁觀,覺得她繼母的這些朋友們雖然在觀禮之後可以開懷暢飲.但也實在喝得太多了。
在雷德爾堡豪華大廳中舉行的婚宴,就算以當時英國的一般水準而言,都可說是極盡奢侈之能事了。
考究的杯盤中盛著精緻的餐點,一道又一道的端上來,任何一個美食主義者這時都不免讚譽備至,無從挑剔。
大多數的客人似乎對美酒比對佳餚更有興趣,一些穿制服的傳者總是端著一盤盛滿美酒水晶酒杯,恭立一旁以備賓客亭用。
「看來每張椅子後面都有一位待者侍候。」孟黎莎忖度著。
就算站在客觀的立場,她也想不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鋪張,同時,一想到荷絲·雷德爾今後將取代母親的地位。她就不由得陷入深深的恐懼,恨不得大叫幾聲,一洩心中悶氣。
餐桌旁的客人們不時說著一些低俗的、帶影射性的笑話,雖然她不大聽得懂,但由他們那粗魯貪婪的德性也可想見一斑。
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看到餐桌的那一端,她的父親——今天的新郎——坐在新娘的身邊。
「大概全世界只有荷絲穿上新娘的白紗禮服,披上長長面紗時最缺少那份新娘味兒。也難怪,現在她都三十八歲了。」她想。
記得父親告訴她他打算娶荷絲為妻時,她簡直難以相信。
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這門婚事荷絲盼望已久。
母親去世後,荷絲的居心就十分明顯,最初幾次到威爾登府拜訪時她還會找些借口,後來就乾脆堂而皇之地登門入室了。
她每次來拜訪,總會帶些雷德爾堡大曖房中出產的桃子、葡萄等水果,還有購自倫敦的一些美味;更陰險的是還送來了一些駿馬,說是要迪瑞爾·威爾登把它們好好訓練一番。
最後,孟黎莎幾乎不相信父親會接受這些居心明顯的饋贈,尤其出自象荷絲這麼醜的女人之手。
「她看上去比平常更像匹馬了!」
當荷絲由一位上了年紀的親屬攙著,走在教堂長長的甬道上時,孟黎莎聽到有人在這麼竊竊私語。
「我倒很偏愛動物,」另一個戲謔的口氣回答:「但可不是在床上!」
無疑地他們在數說她的容貌,荷絲雖然擁有龐大產業,但看上去一副「老處女」模樣,而且的確其貌不揚。
但是,如今迪瑞爾·威爾登巴拜倒在她裙下——可不是拜倒於她的風采,而是拜在她的支票簿、雷德爾堡氣派的馬廄和耀眼的豪華之下了。
「你怎麼能和她結婚呢?爸爸!」迪瑞爾·威爾登告訴她這門婚事時,她不禁懷疑地叫了起來。
「我別無選擇。孟黎莎,」他幾乎有些粗暴地回答:「現在你母親不在人世了,由你外祖父那裡得到的一小筆津貼也化為烏有,如今他什麼也不再給我,而且一直就看我不順眼!」
「他不再給你津貼了嗎?」孟黎莎試探地問。
「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你母親寫了封信給他,」迪瑞爾·威爾登回答:「他卻回了一封律師寫的信,說他會長期津貼我們,還要我們以後不要再直接和他聯絡了。」
孟黎莎以前就聽過這樁事,但那時對她來說卻似乎很不可思議——外祖父就那麼論定了這樁婚姻的不幸,而且經過了那麼些年也沒有使他軟化下來,只因母親當年不顧他的反對而結婚,即使後來她過得十分快樂,他的態度也依然如此強硬。
說真的,迪瑞爾的確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雖然婚前是個浪子型的人物,結了婚後倒真是安定了下來,珍愛著他的妻子,帶給她無比的幸福快樂。
但是,孟黎莎不由得會想到:小小的威爾登府邸和二十英畝大的土地,在母親生前他還待得住,一旦母親不在了,就不免局限了他。
倫敦,才是他想去的地方!那些吸引成年人的多彩多姿的娛樂、賭博和活躍的社交才是他願投身的世界。
不過,這樁婚事中對他吸引力最大的還是那些駿馬!
「關鍵在於——」他氣勢的凶凶地反問道:「居住在這麼單調落後的鄉間,如果不能好好地騎馬打獵,還有什麼其他樂子呢?」
孟黎莎知道得很清楚,在他自己的馬廄中只有兩匹馬,卻都垂垂老矣,不能再任他在田野中縱情奔馳,享受騁馳之樂了。
大家公認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騎士,只是那兩匹老馬實在讓他英雄無用武之地,只有他跨上朋友家的良駒,特別是荷絲·雷德爾的馬時,那馬上英姿、卓越騎術才真讓人歎為觀止。
「爸爸,你是不是真的認為荷絲的那些馬算對其他方面的一種補償呢?」孟黎莎這麼低聲問過。
父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沒有人能取代你母親在我心中的地位,你該明白這一點,孟黎莎,不過,騎著好馬奔馳卻能減輕我心中的痛苦。」
母親的去世的確使他深感痛苦,這是無可置疑的,只是孟黎莎懷疑這種痛苦不知還會持續多久?一旦他變成荷絲·雷德爾喜歡的那類男人時,富裕的生活將使他變得更為放蕩、酗酒無度,除了滿腦子馬經以外空無一物……
母親在世時,總是使得家中充滿溫暖的氣氛,她的錦心繡口更使得談話生動而又有趣,所以一家人除了娛樂之外,還有許多永不枯竭的話題。
其實,孟黎莎一直認為父親是個很有頭腦的人,她自認也承繼了這種特性,因此一旦面臨孤獨無垠的飄泊感時,就更感受一種深沉的痛苦。
但他選擇了荷絲·雷德爾,這又怎麼說呢?
他望著餐桌那頭的荷絲——現在已經成了她繼母的女人一一不由感到一陣嫌惡。
荷絲今天也喝了不少,臉上泛著一片紅光、卻使她看上去不只是醜陋,簡直就有些邪惡。
但,無論如何,孟黎莎也不得不承認,荷絲是一個非常傑出的騎師。
她騎術絕佳,無怪乎參加婚禮的客人在乾杯時都說,祝「全郡最會打獵的女人。」這話倒一點也不誇張。
餐宴接近尾聲,總共花了三個多鐘頭,孟黎莎為了要應付身旁兩位男士那種帶著調情式的恭維話而坐立不安。
雖然現在並非打獵季節,但出於對新娘的一種恭維,客人都穿上垂著流蘇的打獵裝,而且在新人離開教堂時,還得穿越一道由「昆拜」獵團的僕人架起來的馬鞭陣。
「昆拜」這個豬團對成員的限制一向十分嚴格,他們自稱為「密爾頓人」,因為他們絕大數時間都留在密爾頓,一個禮拜狩獵六天,素來以特殊的風格,耀眼的財富,勢利的作風而名噪一時。
每一個暴發戶都熱切地希望能打入他們這貴族團體,然而環顧荷絲請來的那些客人之中,卻沒有一個受他們歡迎。
當然,只有迪瑞爾·威爾登例外,他們一再邀他入會,和他們一起出外狩獵,只是那時他還無力參加。
「看來現在他加入沒什麼問題了。」孟黎莎暗自想著。
同時,她也不由得奇怪那些自命高雅的密爾頓夫人們竟會考慮荷絲?
這時,一個客人取出一隻獵人用的喇叭,開始吹起「狐狸出現」和「走開」的樂曲。」
那對新人來說顯然是一個信號,因為這時荷絲由座位上站起來。輕輕拍拍新郎的肩膀,告訴他該上樓換衣服了。
他們即將啟程赴倫敦,孟黎莎猜想父親到了那裡一定會加入一些新的社團,再涉足一些他年輕時到過的場所中重溫繁華舊夢。
孟黎莎相信荷絲對於料理自己的事情一定沒問題,而且她似乎是「買得」了一個丈夫,不過看來她會以別的方式找到報償的。
荷絲向大廳門口走去,因為她吩咐過孟黎莎要和她談話,於是孟黎莎跟在後面,走過大理石地板,來到佈置華麗的樓梯間。
進入荷絲寬敞的臥室中,兩個女僕正在靜候著,臥室本身是夠漂亮,卻佈置得令人不敢恭維,尤其窗簾和床幔都採用深黃色的天鵝絨,非常刺眼。
荷絲取下面紗上的頭飾,帶幾分得意地說:「婚禮進行得很理想,在雷德爾堡一切都照預定計劃進行。」
她站在那裡讓女僕為她脫衣服,突然尖叫起來:「快點啊!你這笨貨,我總不能整晚都站在這兒哪!」
「對不起,小姐……」女僕慌慌張張地說。
「現在是夫人了——你可別忘了這點!」荷絲駁斥著。
她脫下禮服,由另一個女僕為她穿上一件有花邊的緞質長禮服。
「你們兩個可以出去了!我要和孟黎莎小姐談一談,如果要你們的話我會按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