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他知道她是在憂慮抵達城堡後的事,他想她的憂慮是有理由的。
他同樣也為旅程快結束而感到悵然,他不能再繼續教導這個聰慧的女孩了。
「我們很快就可以看到城堡了,」這時馬車已爬到山巔,開始下山到另一個山谷。
妲羅從窗口轉過身面向他。
「我……好害怕。」她用很低的聲音說。
「我向你保證,事情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糟。」
她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她的語調中帶一絲欣慰,又說:「你會……在那兒吧?」
「我會在那兒。」費瑞克先生說,「但是你應瞭解,妲羅,我是公爵的總管,要是我對一個僕人另眼看待,會遭到很大的非議和批評的。」
「我知道,」妲羅說。「可是你答應過借書給我,而且,要是我碰到難以忍受的事,也可以……找你說說話。」
「我向你保證,他們不會那樣待你的。」費瑞克先生說。
晚上他已想過妲羅的事了,他決定要向公爵強調她是與眾不同的女孩,除非公爵另有決定性的主張,他定要想辦法將她交給女管家馬克雷大太的管轄之下,
她是個慈祥善良的女人,在城堡已待了三十多年。
「有件東西我差點忘了交給你,」他大聲說,「我有種感覺,它會帶給你勇氣。」
他從背心口袋裡抽出那小小的金項鏈匣,那原先是屬於她母親所有的。
妲羅高興的輕呼一聲,當他把項鏈匣放在她手裡時,她低下頭注視著它,他知道,他給她的這件東西的確給她極大的快樂。
「你常想到你母親嗎?」他問。
「我常編織她的故事,」妲羅說,「還有我父親。」
她說到最後這個詞時,語調中帶著輕蔑。她似乎肯定的認為她的父親。不管他是誰——會遺棄了她母親。
「我很高興你常想念著父母,」費瑞克先生回答。「我有個感覺,妲羅,要不是你有如此鮮活的想像力的話,你的生活一定會更難忍受。」
「這是因為我會閱讀,所以才不同的,」妲羅說。「從閱讀中,我可以逃避孤兒院的一切難題。我可以忘掉貝洛非太太,忘掉金錢拮据,和孤兒們一直在挨餓的事實。」
「他們不會再挨餓了,」費瑞克先生說。「這點你可以安心了。」
「我一直告訴自己,你向我保證的事都是真的。」妲羅同答。「我想孤兒們只要吃飽了,就好管的多。」
「我想那是必然的,」費瑞克先生安慰她說,「妲羅,想想你自己吧。你馬上要開始新的生活了,我非常希望那是快樂的生活。」
「可是……那還是……很可怕,」妲羅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低語。
然後她微笑了,在費瑞克先生看來,她的眼似乎忽然滿溢著陽光。「我告訴你我要怎麼辦,先生。我要戴上我母親的項鏈,每當我感到它偎在我身上,我就會知道它帶給我勇氣。就如蘇格蘭人在戰場上抵抗英國人時的勇氣。」
「你讀到這段歷史了?」費瑞克先生微笑說。
「昨晚我讀到戈洛登之役,」妲羅同答。「唉!為什麼他們沒打贏這場仗呢!真是一片混亂……蘇格蘭的軍隊又飢餓又被雨淋透了;英國人有大炮,在武器上又佔了優勢。」
她轉開視線,望著窗外。
她並沒有看到原野的美景,卻彷彿看見卑微、可憐的族人,他們打敗仗、受傷而垂死在沙場上,可恨的英軍,竟乘勝追擊那些未死的士兵。
「那場戰爭已成過去了,」費瑞克先生平靜的說。「妲羅,我們目前應該做的是,致力於蘇格蘭的繁榮。他們大多是一貧如洗,即使他們有才能,也只求個起碼的生存,而不知如何善加利用。」
「我真希望能夠幫助他們。」妲羅激動的說。
她輕笑了一聲又說:「這是多麼異想天開呀,先生,我只不過是個英國人!」
「這可說不一定哦,「費瑞克先生說,「因為你有個蘇格蘭的名字。」
「妲羅是蘇格蘭名字嗎?」她問,「我始終在懷疑它是呢。」
「當然是蘇格蘭名字,」費瑞克先生說。「我還以為牧師一定告訴過你。」
「我們通常都只談聖經,」妲羅同答。「或者讀他借給我的書,好像從沒想到問我自己的事情。」
她的眼睛閃爍出動人的光采,接著說:「聽您這麼一說真是太好了。現在我知道我有個蘇格蘭名字,我就可以夢想我是屬於這個美麗的國家了,我也像蘇格蘭人一樣勇敢了。」
費瑞克先生想,她說這話的語氣十分動人,可是他還沒說什麼,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把頭伸出窗口喊道。
令他驚異的是,他看見一位穿著公爵侍從服裝的騎士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那位騎士跳下馬背,牽著韁繩走向他說:「午安,費瑞克先生。」
「午安,安德魯。」
「我奉命帶公爵大人的口信給你。」
「什麼口信?」費瑞克先生問。
「先生,大人要求你們在五點差十分時準時到達城堡。你們要在氏族長廳的
門外台階上等候,等到公爵搖鈴才可進去。」
費瑞克先生露出吃驚的表情。
「我在事先不能和公爵會面嗎?「
「不能,先生,但是公爵一搖鈴,你和你帶來的這個人就得進入氏族長廳。」
騎士說這些話時,像鸚鵡學音般背誦得滾瓜爛熟。
他說完之後,費瑞克先生問:「就是這些話嗎?」
「是的,先生。「
「謝謝你,安德魯。」
那位騎士行了禮,登上馬背,向車伕笑了一下,就順原路奔馳去了。
費瑞克先生從口袋裡取出手錶看看,對下馬站在他身旁等候他指示的車伕說:「我們要是現在直接走向城堡,時間會太早。我們在下個驛站的旅店歇腳一下。」
「好極了,先生。」
馬車再度進發,當費瑞克先生坐回車廂時,妲羅不安的說:「為什麼公爵要我陪你進氏族長廳?」
「我也不知道,」費瑞克先生帶著慍怒的聲調說。
他覺得公爵的指示令人不可理解,他感到氣憤。
這些神秘的舉動根本就沒必要,正如當初叫他從孤兒院找個女孩子到蘇格蘭來一樣,全屬不必要。
但是他知道那會使妲羅更不安,因此他強抑住脾氣,談到其他的事,以打發到旅店之前的這兩哩路程。
這家旅店雖然破舊,但在妲羅的眼中,費瑞克先生叫來的茶點已是很豐盛的一餐了。
有熱騰騰剛出爐的乳酪卷餅,和塗滿奶油的燕麥餅。
「蘇格蘭的茶點都是這樣的嗎?「她問。
「蘇格蘭的主婦一向以煎餅為拿手本事,」費瑞克先生說,「我為你點了蘇格蘭茶點,原因是,雖然你已不像剛出來時那麼瘦了,可是仍然有待改善。」
她羞怯的對他一笑,他看到她的雙頰已經沒有深深的凹陷,她眼睛底下的紋路也消失了。
但是她看上去還是那麼纖弱,費瑞克先生不禁懷疑,到冬天,冰冷的風夾著山上的白雪在城堡四周呼號時,她將如何抵擋得住嚴寒,即使每間屋子都有巨大的壁爐熊熊的燃著,也還擋不住那寒冷。
「她現在穿的衣服太單薄,還得添些衣服才行。」他決定這是另一件要提醒公爵的事。
他發覺自己竟像只母雞照顧小雞似的婆婆媽媽,不覺笑出聲來。
如果他竟議論起僕人衣服不當的問題,公爵一定會以為他發瘋了。身為總管,他有權處理城堡內的家務事,只要他認為對就可以放手去做,但是他如果對妲羅另眼看待,一定會引起其他同仁的強烈憤慨。
「你在憂慮什麼?」妲羅問。
費瑞克先生並不驚於妲羅的觀察入微,從旅行一開始他就看出,她不但對他的情緒、感覺摸得一清二楚,連他的思想都能領悟。
「如果我說我是在憂慮你的事,你該不會受寵若驚吧?」
「我會感到十分……十分榮幸。」妲羅低聲說。「你對我這麼好。我想世上不會有比你更仁慈的人。我想那正是我害怕會失去你,不敢一人獨立奮鬥的原因。」
「我會在城堡裡的。」費瑞克先生說。
但是他知道他這樣說還不夠,她要聽的不是這句話。
她沉默了半晌,然後說:「公爵大人……他可怕嗎?」
她停頓一下又說:「當然,我知道我平常不會和他有什麼接觸,但是他把我召入,我到達時一定得會見他。」
「我想到那時候你就得空記你的蘇格蘭血統了,」費瑞克先生說,「並且告訴你自己,你不怕任何事,任何人。」
他注意到,他說這話的時候,妲羅本能的伸手去摸掛在胸口的項鏈匣。
「我會記住那點的,」她說。「而且我要假想我的氏族——不管是什麼氏族——也和馬克雷氏族一樣顯赫。」
「那才對呀,「費瑞克先生說。
妲羅回報他燦爛的一笑,她的眼睛露出光彩,她整個臉都煥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