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好,請跟我來。」潘朵娜簡捷的說。
他為她開門。她領著他走向客廳。
客廳牆上掛的圖畫大部分都剝落了,黯然無光。傢俱都佈滿灰塵,而且不是缺腳就是缺扶手的,籐椅的椅面也壞了。上校把這些一一看在眼裡。
潘朵娜看慣了,也就不覺得奇怪,幾乎可說是視若無睹。
她帶他穿過客廳,打開一扇門。
上校環視一圈,發現這是一間相當可觀的圖書室。
書本從地板堆到天花板,只有少數書架上有空隙,顯然某些書被搬動過。
潘朵娜循著上校的視線,停留在那些空隙。
「爸爸生病時,有個書商來這兒買了不少書。雖然他出價不高,但至少可付爸爸的醫藥費,所以我只有忍痛割愛了。」
上校知道,她不是在尋求同情;只有在敘說事實。
他把所有的書瀏覽一番,發現都是些專門學術著作,不太適合一般女孩子看。
「你能夠從這些書中得到樂趣嗎?」
「當然啦,尤其是歷史書和詩集。」
上校沒吭聲,她繼續說:「我簡直沒辦法形容我有多感激祖父這種看書的嗜好。爸爸就跟曾祖父一樣,只愛馬。」
「我想,你還喜歡我的馬吧?」
「可是,我幾乎不敢看它們。它們對老貝西好不客氣,可憐的老貝西為我們效命…。」
「你又把自己說成小乞兒了。我乾脆告訴你好了,你的臉蛋就是財富。即然你擁有這麼豐盛的財富,我也用不著憐憫你了。」
潘朵娜頑皮的看他一眼。
「我正在想,如果把我拿去拍賣,不知值多少錢呢!您想,會不會有個放高利貸的人肯出高價?」
上校聽了,幾乎想還她一句時下倫敦流行的俏皮話,繼而一想,還是按耐住了。他知道潘朵娜之所以這麼說,主要因為她天真無邪,並非別有用心。
她彷彿感到上校的注意力由書上移開了,便對他說:「我們要不要到客廳坐一會兒?我想,安妮一定為您沏好咖啡了。很抱歉無法請您喝葡萄酒。」
「今晚喝的葡萄酒夠多了,我想,來杯蘋果酒就行了。」
「那只是為了晚飯湊合湊合的。」潘朵娜說,「你知道,安妮只要一碰到陰天,就急急忙忙收東西,而您對她來講,無異暴風雨呢!」
上校大笑起來,兩人一起走向客廳。
正如她所料,桌上盤裡有個銀茶壺,是母親生前常用的。旁邊有兩個杯於,原先是一套茶具,這幾年一個個都打破了。
潘朵娜為上校倒了杯咖啡,說道:「容我暫時告退,我去叫安妮準備床鋪。」
「詹森一定跟她提過今晚我們要在這兒過夜。」
「我想,我還是走一趟比較好。」
說完就撇下上校,往上校的房間走去。
安妮果然在整理窗簾,又把剛換上細亞麻床單的床鋪好。
「晚飯棒透了!」潘朵娜喊著,「上校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又著實誇講了一頓,您真是個『天才』!」
「要侍候家裡的餓死鬼,你就不得不變成魔術師!」安妮毫不妥協,但潘朵娜瞭解她其實打心坎裡滿意這種讚美。
「你給他馬伕吃過東西了嗎?」
「他幾乎連你明天的晚飯都吃光了,要是你明天喊餓,我可不管。」
「喔!我才不呢!」潘朵娜說,「有客人多令人興奮啊!」
安妮不置可否的咂咂嘴,然後對播朵娜說:「晚上我到你隔壁睡,潘朵娜小姐,但願床墊不像我想像中那麼潮濕。」
「到我隔壁睡?」潘朵娜吃驚的問,「為什麼?」
「我知道什麼是對的,」安妮回答,「還有,潘朵娜小姐,等你入睡了,我會去看門鎖好沒有。」
「把門鎖上?」潘朵娜說,「我不懂你在講些什麼?」
「以你的年紀該有個監護人了,潘朵娜小姐,」安妮嚴肅的說,「既然你可憐的母親奉主寵召,留下這個職務,我只好勉力為之了。」
潘朵娜笑了出來。
「喔!安妮,你真好玩。其實除了亞當和班傑明之外,誰會知道上校在這兒過夜呢?」
安妮沒有回答,潘朵娜親親她的面頰。
「您真是個道道地地上了年紀的小題大作的人。不過,您也是個最有魔力的好廚子,我真為您驕傲,每道菜都燒得那麼好。」
說完就離開房問,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克制去見上校的衝動。
「我再也沒有機會和這麼有魅力的人談話了。」她想,「我決不要浪費每一分鐘。」
她回到客廳時,上校立刻站起來,然後又坐下了;他的椅子剛好背對著窗,潘朵娜就坐在他對面,夕陽的餘暉恰好照在她臉上。
太陽慢慢下山了,四野恍若遠山,沉浸在神秘的暗紫色的幕色中。
蝙蝠的尖叫聲、百鳥回巢的呢喃聲,都透過敞開的窗子,清晰可聞。
除此之外,大地一片寧靜,如夢似幻。
潘朵娜每晚都會聽到這些聲音,她抬眼望著上校。
他的眼睛是淺鐵灰色的,似乎蘊含著某種東西。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心事,又似乎在搜尋什麼。
她無法瞭解那是什麼,只覺得十分害臊.就莽撞的說:「安妮把什麼都整理好了。說來也許您會覺得可笑,她非常怕人家說閒話,準備搬到我隔壁睡,還叮嚀我一定要鎖門呢!」
她等上校發笑,卻見他默不吭聲,就又說:「我問她誰會注意我的細微末節,是班傑明嗎?他只會注意他的車輛;亞當?他只顧他的馬鈴薯罷了!」
「我為你有這麼好的守護神感到安慰!」上校說。
「我跟安妮說,她是個十足的老古董!」潘朵娜批評說,「但是,她還挺樂意聽見您享用了晚飯。」
她打住話頭,稍帶焦急的問道:「您真的還喜歡嗎?」
「比我說過的還要『喜歡』。」上校回答。「但也不僅是為了菜煮得好,還有一點是因為我有一個待別的,也是有趣的夥伴作陪!」
潘朵娜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究竟在指什麼,然後,她微笑地說:「您又在取笑我了!您能不能告訴我,關於跟您在一起用過飯的那些可愛女士們-一她們自然是很博人歡心的-一在吃飯時,她們都談些什麼來?」
「談她們自己,當然,尤其是『愛情』方面。」上校回答。
「愛情?」潘朵娜想探詢下去。「但是……」聲音卻自動消失了。
上校問她:「但是什麼?」
「我只不過想說,您總不可能跟每個一塊用飯的人談愛情,或許,您可能只會和您所愛的人聚餐?」
上校暗暗為了這個問題的無知而感到好笑,但他卻大聲地說:「要是你把愛當作一樁深奧費角的事,倒確實是一個有趣的活題!」
「我從來沒有那樣想!」潘朵娜說道。
「那麼,你認為愛是什麼呢?」
「我認為愛就是,當你有一天,遇到了一個人,」她慢慢地說,「與他熟悉以後,你瞭解自己願意跟他在一起渡過徐生,而他也有同樣感覺。」
「然後,又該如何發展?」
她猶豫著,不敢注視他,黑色的睫毛低垂下去。
「我想,他們會接吻!」
「一個人只應當和他所愛的人那樣做嗎?」上校問道。
「當然啦!」潘朵娜回答。「除此之外,我們不能隨便跟其他人接吻的——那會很可怕!」
上校又笑了出來。
「難道,你就從沒有想過,這種事,有一天也會降臨到你自己頭上。可是,要是你一直待在這兒,除了班傑和亞當外,再見不到其他任何人,那麼,請問,白馬王子要從那兒來呢?」
「我也不曉得。但是,我相信,只要命運眷顧,上帝慈悲,他總會出現的。」潘朵娜輕快地回答。
「或許,他會因一次車禍,來到這個村子裡也不一定喲!」她調皮地說。
上校瞭解她並不是一個像其他女人一般,蓄意賣弄風情或搔手弄姿的女孩!
「那仍只是一個『可能』而已!」他回答。
「或許,他會像一個聖誕老人一樣,打煙囪裡跳了下來也不一定!」潘朵娜爆出了笑聲。「那他打煙囪下來的時候,看來一定不很引人了。我家煙囪又舊又彎曲,他豈不得有江湖賣藝人的身手嗎?」
「那也極可能是被安排好的婚姻,是真誠愛情中的阻礙。」上校漠然地說。
「但是說不定也可以構成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呢!」潘朵娜說。「哦!親愛的先生。您幾乎要使我覺得祖父的圖書室還不夠用呢!」
「或許,我可以建議你到倫敦去碰碰運氣。當然啦!我是指象找找夢中王子之類的…。」
潘朵娜默不作聲,靜靜地凝視窗外的天空好一會兒,然後用一種夢幻式的聲調說出:「有時候,我會給自己編一個故事。」
「在故事裡,我去了倫敦,而且真的找到一個自己愛的人,我們終於結了婚,很快樂地生活下去,直到永遠。」
她抿著嘴唇,不經意的笑了笑。
「然後,我突然想起,自己根本連跑到下個鎮上去的車費都付不起,倫敦還是甭提了,那可是非常遙遠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