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父親沒有回答。她筆直走到他桌前,俯視著他。
「告訴我,爸爸。」
伯爵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突然倒在椅上。
「我正準備給自己作個了斷。」
「你在說笑話,爸爸。」
「我輸掉了我們所有的一切。」
羅琳達沉默不語,在她父親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跟查理·福克斯對上了。」伯爵回答。
羅琳達嘴唇縮緊了。
她太明自查理·詹姆士·福克斯是他父親所碰過最危險的對手。
查理·福克斯是一名雄辯滔滔的自由黨政治家,大腹便便,懶惰無度,不拘小節。一張雙下巴的臉孔配上粗黑濃眉,構成他獨特的就力。
他在國王面前失寵後,成了威爾斯王子的密友。事實上,有一度王子對他的重視幾近崇拜。
查理·福克斯的父親是個豪富,他從小就嗜賭如命,十六歲時,就曾在一個晚上輸了三萬二千鎊。
這真像是諷刺,羅琳達想,查理·福克斯通常很少有機會贏過爸爸的。
她父親立刻證實了她的想法。
「一開始我是贏家,」伯爵乏力地說:「贏了一大筆錢,然後福克斯的運氣來了。我沒想到這種情況會一直繼續下去。當我站起來時,已經一文不名了!」
羅琳達考慮了一會兒,十分平靜地問:「你輸了多少?」
「十萬鎊。」
對於在懷特俱樂部賭博的人來講,這不是筆天文數字。可是羅琳達和她父親都知道,對他們家而言,這真是個悲劇。
這棟房子在倫敦市區,老家在康威爾,他們收入不多,卻過著揮霍無度的日子;他們永遠樂觀地相信,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轉」。
那是說,當伯爵手氣順暢時,羅琳達總是把他贏得的從他身邊拿走——在他再度輸掉之前。
但是他從未輸過十萬榜之多。
「現在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伯爵嘶啞地說:「那就是給自己一槍。我死了,福克斯就找不到我討債了。」
「這個我也知道,」羅琳達說:「可是這筆債關乎我們家的聲譽,好歹我也要把它還清。」
「你真要這麼做?」
「當然,」她回答,「而且我認為如果你撇下我,讓我一個人來收拾這爛攤子,是件相當可恥的事。」
她輕蔑地說,然後站起來,漫步到窗前,拉開天鵝絨窗簾。
天剛破曉,微薄的金光灑上屋頂。
「我在想,」伯爵在她背後,猶疑的說:「如果我死了,福克斯就不會再要這筆債,事情不就解決了!」
「你說的容易,我可不認為。」羅琳達平靜地說:「而且康波恩家族永遠會被人鄙視為懦夫。我們家族可從來沒出過懦夫。」
「你敢叫我懦夫!放肆!」她父親尖聲說。
「我無法找出比你撇下我而去更懦弱的行為。」
她父親煩躁地把手槍推向一邊。
「如果你真覺得這樣,那你有什麼好法子?」
「辦法很簡單,不是嗎?」她從窗口轉過身,回到桌前。
「我看不出有什麼法子。」
「好,我告訴你。」她答道,「我們把這棟房子和所有的傢俱賣掉,這會是一大筆款子,然後我們隱居到康威爾老家。」
「到康威爾?」
「為什麼不?只要有人肯買這座修道院。」
伯爵用力捶著桌子,連墨水瓶都跳了起來。
「我絕不賣掉祖先的房產,」他嘶喊,「康波恩家絕不會潦倒到去賣祖先的房子。」
羅琳達聳聳肩。
「你可能不得不這麼做,」她回答,「我懷疑這房子和裡面的一切加起來,再加上媽媽的珠寶,有沒有五萬鎊?」
伯爵雙手蒙著臉。
「老天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到底做了什麼天殺的事?」
「後悔於事無補,」羅琳達冷冷地說:「我們要面對現實,爸爸。我們也必須把事情想個清楚。你去告訴查理·福克斯我們付錢的時間。我們無法在通常的兩周內付清。」
「你要我跑去跪著求他,再忍受一些其它的侮辱?」伯爵憤怒地說。
「那是你負的債。」羅琳達說。
他看到她眼中流露的神色,禁不住憤怒起來。
「我的上帝!你對父親或任何其他的人難道沒有一丁點瞭解與同情?」
「如果你想知道事實的話,」羅琳達說:「我瞧不起你。」
她頓了一下,見他父親沒有反應,接著說:「我瞧不起你,就如同我瞧不起所有其他的男人。你們全都一模一樣,沉溺於慾望時,跟水一樣軟弱。你們期待一個女人來撫慰你們的愚蠢,同情你們的罪行。好,讓我告訴你,我一樣都不做。」
她把手槍從書桌上拿起來,尖聲說:「我把這玩意帶走——如果你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話。明天我會開始出售這棟房子,還有我們歷代祖先留下的珍藏,以及媽媽最喜愛的那些珠寶,通通部要賣掉。」
她向房門走去,回過頭來看看父親,燭光在她紅髮上閃耀。
「如果你受不了這個打擊,」她輕蔑地說:「我建議你盡快離開這裡,到康威爾去,把這兒殘餘的一些東西早早拿去佈置好。」
第二天早晨,當女僕拉開窗簾時,一夜甜睡的羅琳達醒了過來,想起當天要辦的事。
面對橫亙在眼前的艱巨困難的工作,她並沒有像其他女孩一般張惶慌亂。同時,她也十分明白父親會帶給她種種阻礙。
羅琳達十二歲時,母親就去逝了。
每當想起母親,羅琳達總覺得和母親的溫和柔弱相比,兩人相同之處實在太少了。母親對父親百依百順,絲毫不想改變父親那種浮誇無常的生活。
羅琳達似乎更具有康波恩遠祖的一些特徵。康波恩祖先曾在康威爾的一場大戰中,奮力擊退無數的敵人。
康威爾也是英國南部最後一個投降的地方。當年在抵抗撒克遜侵略者的戰爭中,康波恩族人始終拒絕聽從艾格伯國王的統治,並群起反抗。
九十年後,他們幫助愛瑟斯坦人打退了西威爾斯人,並將坦曼收歸版圖。
在康波恩家族悠久的歷史中,他們始終不屈不撓,力御外侮。
羅琳達的血液中燃燒著祖宗的光榮,而她父親卻似乎絲毫找不到一點。
她絕不屈服於強權,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流露出這種反抗的天性。
「你們祖先在受到別人欺負時,都會扭轉局勢,奮鬥到底。」小時候照顧她的姆姆就這樣告訴她。
現在危機來了,她務必扭轉局勢,奮鬥到底,絕不要象父親一樣,輕易屈服於看似無可免的命運。
羅琳達安靜地讓女僕幫她穿衣梳頭,她習慣梳一種時下流行的卷窩頭,這種髮型特別能襯托出她那迷人纖秀的鵝蛋臉。
她的體型並不小——事實上她比一般女孩來得高。但是她是如此優美纖柔,男人都不自覺地想保護她,直到發覺她那鐵一般的意志和無法征服的驕傲,才知道她的個性和她脫俗的美很不相襯。
她的美貌是無法否認的。當羅琳達望著鏡中的自己時,她真懷疑她的美貌是否會帶給她任何幸福。
同時她也知道。如果她要那些應父親要求,經常陪她出入倫敦社交場合的女人提供一些建議的話,她們的建議將是千篇一律的:「嫁給一個有錢人。」
她幾乎聽到她們異口同聲地說著。要嫁一個年輕富有的貴族真是太容易了,愛德華·辛頓,安東尼·賓理,克利斯塔佛·康威等等全部對她死心塌地。
當她穿好衣服時,心想,任何時候,只要她表示想跟他們見個面,毫無疑問的,他們會迫不及待地飛馳而至。
但是她的驕傲以及她的遺傳,使她對這種交易性的選擇丈夫方式感到噁心。
她高昂著頭,緩步下樓。她的腦子正忙碌地盤算著、計劃著,就像是個即將作戰的男人,而非一個胸無城府的純潔女孩。
她走進書房,發覺父親並未上床睡覺。
他斜躺在火爐旁一張高背椅上,旁邊擺了一個空瓶,說明了整個事情。
她猛力搖他的肩:「醒來,爸爸!」
昨晚他們說話時,她就發覺他喝了不少酒,但她走後,他又繼續灌了不少,現在他兩眼充血,酒氣熏天。
「醒醒,爸爸!」她繼續搖著,伯爵總算張開了眼睛。
「哦!是你,羅琳達,有什麼事嗎?」
「我要你洗把臉,換件衣服。」她回答,「現在是早上了,如果你想吃點東西,早點在餐桌上。」
伯爵打了個寒顫。
「給我一杯酒。」
羅琳達沒跟他爭辯,走到書房一角的酒櫃,倒了杯辛烈的白蘭地,不屑地端給他。
他接過來,一口灌下去。
「現在幾點了?」
「九點整,你是要去康威爾,還是留下來跟我一道?我警告你這不是件好過的事,我準備在早餐時將僕人統統解雇。」
由於白蘭地的刺激,伯爵站了起來。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屋裡,有一扇窗子開向屋後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