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岳靖
羅心搖搖頭,注意到男子胸前的相機和不太好的氣色。「你是客人?」也許是誰帶回島上的訪客吧……
江之中點點頭,抹掉額上的汗水。「我實在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這兒的,一登機,喝了那小子慇勤招待的飲料後……」
「是『龍血』。」羅心反射地說出。
江之中雙眸敏銳地一凜。「那飲料有玄機?!」語氣不悅。
「不是惡意。」羅心連忙解釋龍血的使用淵源。
江之中聽了又是皺額又是扭眉。「這麼怪的待客之道!」他衝口直言,心裡想到妻子還昏睡在祭家的客房裡,神思一點一滴憂慎起來。「出人命怎麼辦?!」
「不會的!龍血不會對人體造成真正的傷害!」羅心安撫地道。「你還發著高燒吧……」她將手探進竹籃中──
「我不要緊!」江之中站起來,跳到草地上。妻子醒過一次,虛弱得無法跟他出來溜躂,他實在不該放她一人的!
羅心拿了幾根青翠的草葉。「你嚼嚼這個,可以退燒。」
江之中看看她手上的植物,遲疑了下,抬眸望見她堅定燦亮的雙眼,才接過來,大膽地把草葉塞入嘴裡咀嚼。沒一會兒,他就感到明顯的舒暢,閉著眼,深深吸氣。
「妤點了嗎?」
江之中睜開眼睛。女人偏著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流露善良純真。「謝了。」他說。
羅心揮揮柔荑,笑著說沒什麼,翩然轉身欲離去。
「請等一下──」江之中叫道。
羅心旋即面向他。
「我妻子還昏睡著……」他開口,緊繃的嗓音鬆了下來。「能麻煩你看看她嗎?小姐。」
男人為妻子而做的請求,神情揉合了擔憂與憐愛,羅心感動地微笑。「你是個好丈夫。」提著竹籃往祭氏主宅走。
「答應了……」江之中跟上她。「你一定是這兒的醫師!」
羅心瞥一眼跟上來的男人,停頓步伐。「我還不是。」
「那是實習的嘍!」江之中拉住竹籃提把,將它自羅心手中取走。
羅心楞了楞。
「挺重的,」江之中舉了舉手中的竹籃,低笑。「你該找個男人幫你……」
羅心垂下臉龐,步伐快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江之中長腿跨步,走在她身旁,越過綠茵茵的草坪,與她並行,登上長石階。
一道人影在他們步入迴廊時,離開露台,走進屋門。
羅心和江之中進到客房。江之中腳步略急,走往床鋪。
「采憂,」他輕聲低喚妻子的名,將一籃鮮花香草擱置茶几上,大掌撫著妻子發汗燒紅的美顏。「你沒事吧?」
像是聽見丈夫憂心忡忡的語氣,於采憂努力地睜開眼睛,唇邊有抹勉強似的淡笑。「拍……到好東西了?」每個字都是急喘的氣音,她蒼白的手指摩著丈夫胸前相機的鏡頭蓋。
「嗯。」江之中邊應聲邊解下胸前的相機。「我找到人來看你,馬上就會舒服了。」他坐上床,將妻子軟弱無力的身子抱起,讓她安穩地靠在他胸膛。
「拜託你了。」江之中看向羅心。
羅心走了過去。摸摸女人的衣服──相當乾爽。顯然男人真是個好丈夫,離開前,已先幫妻子換過。羅心靜觀女子的氣色,一手按著她的皓腕,取出絲帕,輕拭她額上的薄汗。
「這我來!」江之中拿過絲帕,細細擦去妻子臉上每一顆汗珠。
男人的大手一點也不笨拙,動作非常靈巧,帶著深刻的憐惜,表達對至愛的呵護。
羅心眸光閃爍,想起祭元祠也有一雙藝術家的巧手。
「怎麼了,我妻子要不要緊?」江之中皺眉問道。
羅心定定神,轉身,翻了翻竹籃裡的花草,找到一隻棕瓶,倒出油狀液體抹在於采憂的人中與額鬢,纖指輕柔地按摩著。
於采憂原本緊鎖的額心,隨著羅心指尖的移動,舒緩開來,急促的呼吸也平穩下來。「謝謝,」她開口,美眸瞅著羅心,神智清醒了許多。
「別客氣,」羅心溫婉一笑,停止十指的動作。「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叫人送點清淡的食物過來。」美眸看了看江之中,提起竹籃準備離去。
江之中讓妻子躺回床上,跟著站起。「你到底是誰?」他問羅心。
「她是我的妻子!」一個久違的男音,代她回答了江之中的間題,
羅心猛然回首。祭元祠瀟灑依舊,優雅貴氣地通過拱門,走入客房臥室。
「你這傢伙!」江之中吼了一聲,衝到祭元祠面前,揪住他的衣領。「迷昏我們,就不見人影!」
「我這不是來看你了。」祭元祠瞇著一隻眼,拍拍他的手,笑了笑。
「你敢笑!」江之中毫不放手,咬牙切齒的嗓音聽起來凶狠很地。「采憂現在還下不了床,這筆帳我會跟你算清。」
「別這樣,阿中,」祭元祠拉開他的手,退一步,攤攤掌。「來祭家海島的『正常程序』就是如此,你不是說一切由我嗎?」
「我從不知道你是個遵守常規的人!」江之中酊著他。
「回到這兒,就得『遵守』。」祭元祠俊顏一沈,黑眸掃向羅心,像在看陌生人般,冷冷地瞅著。「我美麗的妻子──」頓住語氣,他走近羅心,托起她潔膩的下巴,一記淺吻隱含了莫名的懲罰。
羅心顫了下,提著竹籃的雙手捏握得死緊。
祭元祠放開她,視線移回江之中臉上,繼續道:「她應該都跟你說了,關於祭家的待客之道。」
「原來這名好心的美人是你妻子呀!」江之中揚高一道濃眉,挑釁地譏諷。「太糟蹋了!」
祭元祠哼笑一聲。「這麼驚訝?!」
「嘖,你這玩世不恭的傢伙,一年半載遊戲人間,真該遭天譴!」江之中搖頭,一臉鄙夷。
「你說錯了,阿中。」祭元祠緩慢地道,雙手扳過羅心的肩,將她攬在胸前。「我這妻子,可是天意!」
羅心的手一鬆,竹籃砰地落下,幾朵花掉出,橫在地上,引人目光。
江之中聳聳肩,走回床邊陪妻子。
「今天就不奉陪了。」祭元祠提起地上的竹籃,牽住羅心的手,退出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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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元祠將滿籃鮮花放在起居間的圓桌上,大掌鬆開羅心的小手,拉了把椅子,靜靜坐下。
羅心手掌摩著桌緣。她知道他在看她,這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年半,我跟阿中他倆夫妻在一起。」祭元祠突然開口。
羅心對上他的眼。一年半──是呀,他們已經分離好一段時間了,說長不長,說短又教人相思欲淚。
「嗯……」羅心眨眨眸,別開美顏,雙手攏攏竹籃裡的花兒,不經意般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彷彿不期待他答腔。
祭元祠看著她挑揀幾朵花形碩大,似綢緞紮成的玫瑰,擺在桌邊,到浴室打了壺水,替換圓桌瓷瓶裡萎了的過氣牡丹。
換完起居間的花瓶,羅心轉進臥室。祭元祠也起身,走到臥室的拱門下,斜倚著門牆,盯梢般注視著羅心的一舉一動。她在床邊小几上的兩樽水晶瓶裡,倒進潔淨的水,插了新花,眼神移至床上凌亂的寢具,凝視著。
「昨晚為什麼沒回房?」祭元祠的嗓音騰冒出來。
羅心回頭,被他怪異的神情揪了一下,左胸口失律地亂跳。「沒人告訴我你回來……」她覺得自己的回答好笨拙。以往只要他回島,那個夜晚,他們一定一起度過,不是在他房裡,就是到她的屋子,整夜不分離……
「你去哪兒了?」祭元祠質問道。
「我在奶奶那兒學藥草……」羅心轉正身子,腰後抵著小几,手掌下緣搭著桌面,纖纖玉指像嫩筍倒掛在桌緣下。
祭元祠一步一步接近她。「這些日子,你過得很好嘛?」他語意不明,無理地逼問:「是不是常有像阿中那樣有趣的訪客上島來?」
羅心退了一下,撞著床柱,跌坐在床鋪上。祭元祠貼近她,雙臂將她圍在床頭,鼻尖、唇畔輕碰她的臉頰。
「元祠,」羅心想問他,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顫抖的嗓子卻不由自主地道:「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
祭元祠心頭一震。他的確這麼決定過──那次發病誤傷她,他就決心離她遠去……
「我以為你不願再見我……」羅心抑著嗓音,兩行清淚往下流。
她的淚水沾濕他的上唇,極其壓抑的苦澀,揪心地傳來──
決定的事,為什麼又回來?是習慣嗎?祭元祠胸膛劇烈、沉重地起伏,熾熱的氣息吹拂著羅心,這個纖細的小女人……
他吻住她,扶在她頰邊的大掌,輕輕抹去她的淚。
「元祠……」她終於敢伸手抱緊他。一年半的分離,她有太多委屈,無法抒發。她才剛結婚就被丈夫丟下,有一段時間她虛弱得難以下床,在奶奶的屋子裡靜養,深夜時刻,高原之風狂肆席捲,把龍鱗湖弄得驚濤駭浪,哀鳴四起。她望著漆黑的庭院,聽不見任何聲音,孤獨地流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