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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岳靖

    他聽得出她的腳步聲。半坐半臥在床頭前,他立即睜眼,看見她正把門關上。門縫夾住她飄逸的絲織長裙,她又開了一次,才關好那扇門。轉身時,她一楞,沒料到他是醒的。

    祭元祠捻亮床畔檯燈,對她露出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羅心溫婉地一笑,提高裙襬,放心地朝他走去。祭元祠看著她細緻白晰的腳踝,翠藍色平底便鞋包住她的纖足,合身典雅的裝束,展現她最完美的一面,好像畫裡清靈的仙子。

    她站在床頭邊,將保溫提鍋放置套几上,倒出雞湯,端著碗,用玉質調羹輕輕地舀動、散熱到不燙嘴的溫度。

    「心兒──」他叫她的方式,依然含有大男人的寵溺。

    羅心抬眸,神態恬靜如蘭。

    祭元祠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羅心與他面對面坐著,一口一口餵他喝湯。

    「今天覺得如何?」她輕聲問。

    祭元祠攤了攤手掌。「有點兒低燒,蘇林不准我『出院』到主宅,大驚小怪,當我是體弱多病的『藥罐子』!」他自我解嘲地一笑。

    羅心放下湯匙,伸手覆住他的額,細細撫摸。「奶奶她關心你。」

    祭元祠大掌疊上她的柔荑,仰首靠著床頭,靜靜瞇起雙眼。他的小病讓他們重拾以往相處時的安寧和諧,日前的不愉快暫拋腦後。是個病人,他理所當然接受各方關懷,有權不去理會凡俗塵事。

    「夫人在坐月子,你身體微恙,也不好回去,」羅心說。「奶奶希望你徹底退燒──」手欲從他的大掌下抽出。

    祭元祠睜眼,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她不是我的女人。」語氣像在宣誓。

    她心頭顫了下,晶亮美眸一直未轉移,幽幽地瞅著他的臉。

    「我沒對你撒過謊──」他凝視她,拉著她的手壓在自己心搏處。

    掌心下沉穩的節奏同他神情一樣堅定,彷彿永恆不變,令人動容,羅心侷促地低垂眼簾,微微頷首,喃語:「湯要涼了。」纖手離開他的胸膛。

    「妳不相信我?」祭元祠一把抓住她,拿走她手裡的湯匙和碗。

    羅心搖搖頭。「你不需要對我解釋的。」她的嗓音讓週遭空氣顯得岑寂──

    許久,祭元祠放開她的手,俊顏上浮現淺淺的笑意。「你就是這種態度……」他淡道,端過檯燈下的湯碗,一口喝掉剩餘的湯汁,倒頭睡下,背對她。

    羅心看著檯燈照射下,晶瑩剔透的空碗,站起身,想要說什麼卻又忍住,十隻蔥指絞扭在一起。

    「她……」停頓的女性嗓音深深換了口氣。「她如果不是你的女人,是誰?」這話像是下定決心般衝出。

    祭元祠的背脊抽動一下。

    「她喝過『龍血』並沒發燒!」她急言,覺得有股莫名的酸澀情緒,化作兩行淚水沿著臉龐汨汨流下。

    「龍血」是祭家招待外人、訪客在來島途中必要的飲料。喝了龍血的人會陷入昏睡,祭家藉此達到防範有心人記憶祭氏所在位置的目的。除此之外,龍血還會造成飲用者在清醒時,體溫略高的後遺症。然而這神秘飲料的後遺症,卻不適用在祭家人的命定伴侶身上──彷彿是種驗明正身的試劑,祭家長輩將「喝了龍血有無發燒」當成指針,判定晚輩是否找對伴侶。

    「你若喝過龍血或許也不會發燒。」祭元祠從床上坐起。再次見到她流淚,他竟朗朗地笑開來。

    羅心歪著頭,一雙一別水秋瞳既委屈又不明白地流盼著。她不是島外人士,當然不可能喝龍血,為何他這麼說……

    「沒發燒,就是『我的』女人嗯?那麼──」他眉角微揚,語調漫不經心。「真該灌你一大杯。」

    她睜大美眸。他越說她越是困惑,眼淚流個不停。「她到底是誰?」她不客氣了。

    祭元祠將她拉近,右掌溫柔地覆在她頰畔,拇指拭去她的淚珠。「那天,你的反應要是這麼可愛,我就不會氣得生病,至今還發燒。」

    羅心伸手自行抹掉淚水,連帶揮開他的掌,道:「她是誰?」不耐煩的語調,像妻子在質問丈夫。

    「她指名找誰,自然就是誰的女人。」祭元祠答道。

    冠禮少爺嗎?!羅心顰蹙柳眉。「可是羅悅堂哥說……」

    長指輕摁在她唇上,祭元祠壓低嗓音。「你信羅悅,不信我?」

    「你記錄太差!」羅心直截了當地反駁,抽抽噎噎的嗓音柔細纏綿,不無怨尤。他以往在島外玩愛情遊戲,把女人弄得意亂情迷,等到女人談婚論嫁時,就丟個兄長之名,一走了之,讓那些為愛傷心的女人找上門來亂。這類事件屢屢發生,祭元祠的記錄真的太差了!

    「再差,有兩個人我不敢『玩』。」祭元祠撇撇唇,道:「祭冠禮和祭先佑是祭家男兒裡最沒『兄長風範』的,而且欠缺幽默感──這兩位哥哥會毫不留情地摘下我這ど弟的頭……」假如他冒他倆之名,眾多手足裡,排行老大、老二的祭冠禮與祭先佑,從不將他當成脆弱「有病」的ど弟,他倆哥兒們當他是正常人,己所不欲的工作全推給他;犯錯,照樣拳頭伺候。

    「他倆沒『雅量』為我背黑鍋。」他將她扯進懷裡,讓她坐在他腿上。

    羅心雙手抵住他的胸膛,眸子澄澈如鏡,瞅住他。她想起他十九歲那年,某個午後,冠禮少爺和先佑少爺不知為了什麼,聯手毆打他,其它少爺見狀,便上前勸阻,要兩位兄長體諒祭元祠,畢竟這最小的一個和他們都「不同」。先佑少爺吼了一句「哪裡不同,他不是我們兄弟?」,冠禮少爺凌厲的眼神隨即掃視全場,所有的人噤了聲……

    自此,祭元祠明白了一件事──這兩位兄長不可能容忍他任性行為。

    「所以,你不敢用他們的名字……」

    「我『尊敬』他倆。」祭元祠打斷羅心的喃言,俊顏上淨是假作謙卑的笑容。

    羅心盯著他,久久,豆大的淚珠顆顆分明,懸在她一根一根鬈翹的下睫毛,滴下,暈成被單上委屈的小淚花兒。「你以後還會如此──永遠不會變!總有一天,我得看護你真正的女人……還得視手接生你的小孩!」他是她的男人,她愛他太深,怎能忍住這一切!她是以何種心情遵循老太爺的安排,去照顧那位女士,他難道不明白!

    「不管怎樣,我們之間永遠有距離……」她搖著頭,憂傷的情緒一直無法平息。

    她從來沒這樣耍賴般地哭鬧,祭元祠斂下濃密的睫毛,唇邊掛抹大男人沒轍似地苦笑,捧住她的淚顏。「你哭亂我的心了,寶貝──」

    看到他略帶得意的無奈笑臉,羅心掄起粉拳,就往他胸膛捶。為什麼只有她在意──他的家族傳統,命定的緣分、自由放浪的行徑,將永遠是他倆的無形障礙。

    他卻一點也無所謂!「你怎能這樣?讓我像個傻瓜……」她嬌喘地嚷著。

    祭元祠接住她小巧的拳頭,包在大掌裡,輕輕吻了一下。「你早該這樣向我撒嬌的──」

    羅心甩開他的手,拒絕他的安撫。「你一向有辦法表現得像個厚顏的無賴般、對付憤怒的女人!我跟你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都是一樣的!」這讓她覺得受辱,傷心得全身發抖。

    祭元祠第一次見識到她發脾氣。她被淚濡濕的紅唇微微撅起,性感得如同在邀吻。他托起她怒紅的臉蛋,俯首親吻她,緊緊地把她擁入懷裡,不讓她掙扎抗拒。

    「我不會以吻對付張牙舞爪的『母獅』。」他在她唇邊低啞地說。她當然是特別的,否則他怎會因小病躺在這床上──這個小女人弄得他患得患失、發脾氣,簡直是在折磨他。

    「你以為我為什麼得回島上,」他撫著她的發。「真是為了定期讓蘇林做檢查麼?」

    羅心動了動,淚濕的芙頰貼靠他肩窩,凝著他起伏的喉結──迷人的磁性嗓音從那兒發出──

    「我是為見島上天真無邪、與世無爭的美人兒。」他說。

    她搖搖頭,仰起纖頸,嬌弱的淚顏,惹人心憐。我不是與世無爭!我要你的……她沒將這話說出口,怕他因此遠去。

    祭元祠的嘴壓在她唇上,夜燈光芒照著她絕美的容顏,她迷離的眼簾只存他的倒影,癡癡纏纏,溢滿情愫。他順勢拉熄夜燈,收手時碰倒燈下的空碗,滾落套幾,斜傾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拋下床沿的衣物鋪成波浪,打中空碗,像一艘熠熠閃爍的小船,飄浮於迴旋著浪漫歌謠的海天宇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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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心是在一陣哄鬧裡,被吵醒的。她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祭元祠使勁地扯下厚重的落地窗簾,框架內燈跟著墜落,沒偏沒差砸中他額角,鮮血往下流,凝在下巴,一滴一滴染紅他赤裸的胸瞠。他大吼大叫,胸口像是有什麼要爆出來似地用力向上反躬,握拳的雙手欲朝玻璃窗捶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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