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葉雯
掃校:惜惜雙人魚*尋愛*小說製作室我靜默不出聲,只是淡淡地笑。小堂叔自覺失言,打個哈哈就走了。媽咪以前聽蘭嬸婆說的親戚,大概就是指裴健雄。沒想到我跟他居然扯得上那樣的關係!
我走到媽咪身邊,一邊跟不認識的人點頭微笑,一邊低聲跟媽咪說話。我說我累了,想回家。媽咪說再等一下。
所以我只好再等一下,一邊跟不認識的人點頭微笑,一邊退回剛剛躲藏的角落。
穿灰色毛衣的向我走過來,遞給我一杯果汁。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他喝了一口果汁,直視我的眼睛,沒有慇勤的笑。
「是啊!地球太小了!」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考慮該說些什麼,然後看著我手上的果汁說:
「我沒想到你跟他們是親戚。」
裴健雄大概有點笨,無緣無故他當然不會聯想到我和閔家的關係,何必特別說明!雖然如此,我還是略帶冷淡的回答:
「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別太虐待你的腦細胞!」
一絲微笑浮上他線條優美的唇角,但隨即淡掉。
「我知道,你對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不過,」他舉起杯子,朝我一敬,「我們是不是可以對彼此友善一點?」
我轉頭看他,奇怪他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是你自己太過冷漠,太驕做了一點?」
「那你呢?你自己何嘗不是一樣?你對別人有過一點溫暖的笑意嗎?」
我瞪著他,彷彿假面被揭穿般的難堪,然後朝門衝出去,差一點和小堂嬸撞個滿懷。小堂嬸〞咦」了一聲:
「要回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抑高漲的怒氣:
「沒有。只是到外面透透氣。撞到你了沒?真抱歉!」
小堂嬸搖頭,嫣然一笑,這逕自忙她的事。
裴健雄走過來我身邊,遞給我一條濕手帕。剛才我憤然急步走開,手上的果汁,濺了一身甜膩。
「很抱歉,沒想到那些話引起你這麼大的不愉快!我只是想,我們能不能改善彼此的關係,對彼此友善一點。」
我心裡暗自歎息。這些話出自裴健雄的口中,對他這種人來說,已經算是很低聲下氣。他其實不用對我那麼客氣,「親戚」這層關係不過是騙人的把戲,沒必要太認真的。
我把手帕還給他,說: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我本來就是很僵硬,沒什麼笑容的人。我知道鍾家和閩家的關係,你不必因為那樣,對我特別客氣。」
他正要開口說話,媽咪轉頭過來看見,招呼我過去。我輕輕一鞠躬,離開他的周邊。
2大年初五,百業開張大吉。天氣不是很好。大人們都在忙些招財進寶的事,我們這些小的,也難得都窩在家裡。
我從雨簾外打簾進入屋內,正巧聽見懷靜「卡嚓」掛掉電話,瞪著懷禮,很不耐煩地對著若雪抱怨:
「這個女的真煩人!告訴她幾百遍了,懷禮不在,不接電話,她硬是不聽,厚著臉皮一直打電話進來。上次我在街上看見她和懷禮走在一塊,呵!男人婆一個,醜死了!懷禮的品味越來越差,這種女的也要——」
「你少多嘴!」懷禮打斷她的話,不安地看我一眼:
「我愛跟誰交往是我的事,你少管閒事了!」
「我多管閒事?」懷靜提高了音調:
「那你自己接電話啊!為什麼不敢接,要別人幫你擋?」
這時電話又響了,懷靜賭氣不接,其他的人窩在一旁看了戲。我走過去,拿起電話。
「喂!閔公館。」
「啊——我——我找閔懷禮。」這聲音很熟,很像——
「冬瓜?!」我背對著他們,低喚了一聲。
對方聽見我的叫喚,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清潤的女聲又響起:
「閔懷椿嗎?」
我嗯了一聲。
冬瓜一聽是我,急切地說:
「閔懷椿!請你幫我叫懷禮聽電話好嗎」我打了好幾次電話,都說不在——」
我打斷她的話:
「別傻了,你還不明白嗎?」
冬瓜的哭聲從電話中傳來,我的喉頭有點酸,很多事,幸與不幸,究竟不是由我們自己所能決定。
「你在家吧?不要走開,我馬上過去。」我說。
真沒想到她是怎麼跟懷禮扯上的。我警告過她們了,她還是不聽。原來我擔心的是玫瑰,誰知出紕漏的竟是冬瓜。
掛上電話後,我不理會眾人詢問的眼光,冷淡地看著懷禮。
「我告訴過你,不要惹她的。」
「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好聚好散,怎麼可以怪到我頭上!」懷禮還是那副吊兒啷當樣,一點也沒有慚愧不安。
我拿起桌上懷仁喝剩的開水,往他臉上潑過去,懷靜誇張的大聲尖叫,懷禮一身的狼狽。然後,我離開屋子衝入雨簾,留下一屋子的驚愕。
我到的時候,冬瓜已經止住淚。東方秀一向是很堅強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只是,何苦,這一遭!
「想通了?」
冬瓜點點頭。她坐在地板上,靠著床,雙手抱住膝蓋。
「其實懷禮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只是他的心太野,管不住。他還不知道,什麼是情之所鍾的認真與執著。」
冬瓜雙眼望著地板,愣愣的,有點出了神。
我抑頭看著天花板,暖黃的燈光暈開了一圈又一圈。十七歲的我們,對愛情,仍然有著太多的迷們。
直到天色昏暗以後,我才踏著鐵灰的暮色回家。細雨濛濛的,下得有若情人的淚,拂在臉上平添許多憂傷。
每盞燈火的背後,都滿溢出幸福的笑聲,我突然覺得自己可歎可憐,在這樣處處歡樂愉快的日子,竟然一個人在濕寒冷清的暗夜裡踽踽獨行,仰望飄墜的雨花落淚歎息。
淚是鹹的,我知道。可是那種孤獨無靠的滋味呢?卸除了武裝的面具,我的心,在這孤寂的暗夜,不過是一團淌血的爛肉。
我覺得好累,很想就此躺在冰冷的大地。雨花從黑暗天際一直朝我身上落來,也許,只有它們對我是真正的溫柔,也許,只有它們懂得我滿心的疲累。
走到巷子口,我的靈魂總算被拉回現實的軀殼。家在那裡了,我的心卻沒有一點暖意,感覺上遙遠冰冷得宇宙的黑洞……
我停下腳步,巷子口的街燈,慈悲地散射給我一點溫熱的白光,大年初五的團圓夜我最親近的伴侶,竟然是這一柱冰冷不帶情的街燈。
我靠著燈柱,任由雨絲漫天向我灑落而來。一個人影卻阻隔住雨絲和我之間的連繫。
「傻瓜,這樣會感冒。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這似曾相識的語句——我抬頭,裴健雄的身影擋住了大半的天空,同時也承受了大半的陰寒冷濕。
我對他虛弱的微笑。這樣的暗夜,我的心特別脆弱,一點溫情就足以使我潰防。他的出現,讓我有著某種的溫暖親近,說不出為什麼,大概因為寂寥的緣故。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後那一片漆暗。街燈和夜雨將他襯托得無懈可擊,我的視線不禁被拉回駐留在他週身那一圈光華。
「我在等你。」
「等我?」我迷惑了。
「我在這裡徘徊,」他伸手撫摸我的鬢髮。「希望能遇見你,真高興遇見了你。」說完,嘴角一揚,露出喜悅的歡欣。而也許是因為夜的迷離,也許是雨花的關係,我是真心的感動,感動在這樣的雨夜裡,有人在街頭徘徊等我歸來。
「如果我整晚都不回來呢?」我不禁問。
裴健雄露出些許落寞的神態,仰頭朝天際看上一眼,才悠悠淡淡地說道: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你總有回來的時候。」
我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從沒有好好看等過裴健雄,現在我才發現,從前的我,被偏見激昏了頭,忘了即使像他這樣貴族般冷漠的人,也有他情感悲歡的軟弱,和喜悅歡樂的溫柔;而且,裴健雄笑起來相當好看。他的笑和勞勃瑞福陽光般的清朗,又帶著一絲落寞的笑容沒有這麼大的魅力.顯然的,他並不擅長微笑。我只能說他笑起來相當好看,至於好看到什麼程度,就全憑對他的好感到了幾分的程度。
他靜靜看著我,背對著街燈,雨花從暗夜的天空四散而上,打在他身上,在他週身濺出一圈光華。我看著那圈光華,覺得心頭暖暖的,有根弦輕輕被撥動。
「好了,你已經等到我了。」我仰頭凝視,黑暗中,他的雙眼清亮如天狼星。
「是的,我很高興終於等到你。」他再度撫摸我的鬢髮,然後緩緩移上臉頰。「你是否願意明天和我共同野遊?」
我覺得臉頰經他手指游移觸摸過的部份,無端的發燙起來,無力地點頭,軟弱地靠著燈柱。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語氣溫柔無比。
「明天一早我來接你。現在,趕快回去吧!午夜遊魂!否則你明天如果賴床,我可得等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