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葉雯
所以,每回看見受歡迎的男老師,身邊環繞著一堆修飾得萬分漂亮的同學時,我的反映不至於象玫瑰這麼不屑,那些人實在是勇氣可嘉。這是個重視包裝和自我推銷的年代,由小窺大,說不定將來那些。同學都是些叱詫風雲的人物。」嘿!你們兩個,今天放學有什麼節目?」玫瑰從座位傾過來半個身子。
「別問我。我媽咪今天出差回來,我那兒也動彈不得。」
「那,冬瓜?」
冬瓜仍背對著我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冬瓜!」我拍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玫瑰問你放學後有沒有什麼事?」
冬瓜看著玫瑰,遲疑了一會.然後說:「我有約會。」
「約會?」
這下子玫瑰簡直發現了新大陸。她乾脆把椅子搬到我的桌子旁,三人鼎足而坐。
我也不禁有點好奇。東方秀濃眉大眼,五官分明,三分英氣迫人。雖然不似一般女孩的柔媚,卻自有一番清麗。我知道省中好幾枚小呆瓜喜歡她得緊,但約會!這還是頭一遭聽到的。冬瓜有她的標準,我倒真想不透什麼人可以到達這個高標!如果是裴健雄,也許還有可能,但那畢竟是太遙遠的對象。冬瓜做夢是做夢,現實和幻夢之間可從來不會弄混淆。
「不勞你們倆傷腦筋了。是饒斌。」
饒斌?我還不明白。
「是他呀!冬瓜,看不出來,你還真人不露相哦!」玫瑰暖味的語調和神情讓我更加疑惑。
「你們到底在說誰?」
「就是李奎的同學嘛!上次一起去看電影的——我就說嘛!上次你只顧著和饒斌那傢伙說話,害我又要招呼李奎,又要應付李敬業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你別亂說了。昨天他才打電話約我的,剛好我今天下午沒事,所以才——」
說到這裡,冬瓜居然粉紅了臉,打住了話。
我看著冬瓜,心中悵悵的,竟為她的初戀不安起來。十七歲的我們,儘管將初戀看待得如此重,卻怕和生命各階段的故事糾結成團後,貶值成不過是過渡時期的一種情緒。
而初戀總是沒什麼好結果的,初戀的誕生也為聰明的人們提供了絕佳的借口,所以,聰明的人類理直氣壯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道出一首又一首的戀曲,而諾言啊!不過是每段戀曲中一句叫座的名詞。什麼真情,什麼執著,都是講給說書的聽的,好留傳後世,讓一些像我這樣的傻瓜聽在心裡,追求什麼真情和真性。
有一天,冬瓜也會變得和那些人類一樣聰明,忘了什麼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什麼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那麼,我呢?
一大早就被電話吵醒,好好的星期天就這麼醜陋的開始。
該死的電話!
「喂!」吵醒了瞌睡的靈魂,當然不要冀望我會有好口氣。
對方察覺出我不友善的語氣,仍然是一派溫和有禮的口吻。是一個充滿磁性、有魄力的男性聲音!
原來是編號三!
媽咪的仰慕者眾多,我從來也沒見她對誰熱衷過。編號三是我看得較順眼,而媽咪恰好對他也不太冷淡的一個。其實媽咪那些個仰慕者,都不是等閒之輩,大多是事業有成,地位有型的那類。然而,也許正因為那些人大都少年得志、平步青雲,所以言談舉止間不免流露出一些驕人的傲氣,或者志得意滿的高張氣焰。對自己太有自信、信心滿坑滿谷不是什麼壞事,可是看在別人眼裡,卻囂張刺眼得厲害。我欣賞自信十足的人,可是不是那一型的。說句不中聽的,他們的「不凡」,不過多半因為幸運地生長在富裕的家庭,父母用金錢將他們堆砌成材罷了!所謂天才,其實有九十九個需要靠栽培。這世界之所以大智大才的人如此稀少,泰半因為財富極度不均的關係;一文錢壓死一個天才——這也是為什麼,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的權威。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他們之中倒有幾個讓人覺得很有些好感,編號三就是其中之一。
編號三亢久明,位居某電腦公司的總裁,風度。魅力自不在話下,沉穩又多禮,十足的紳士風度,溫柔得可以醉死人,四十多歲的人了,歲月卻沒有錄下大多的刻痕,反而平添好幾分誘人的丰采。
我把話筒擱在一起,然後喊醒媽咪。
然後我回房補睡回籠覺。卻了無睡意、一直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媽咪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噓噓,奶奶打電話來,你沒有去看他們?我打電話問過外公,你也沒去外公家。」
我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和奶奶說好了,這個週末去看他們。外公那兒,下個週末再過去。」
我點點頭。
「如果沒事。今天就請你待在家裡,媽咪有事要出去。」
我再點點頭。媽咪準是和編號三約好了。她不講,我也不會問。
我繼續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那是個無趣的景象,可是,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我在想如果媽咪像別的媽咪一樣,比如像玫瑰的媽媽一樣、每天煮飯做菜哄小弟弟和孩子們又叫又笑又鬧的,氣不過時罵他們一句「死小孩」——如果媽咪也像這樣,會是怎樣的景象?」
我拿起枕頭,用力砸向天花板。
一早陽光著照,萬里無雲萬里睛。
裴健雄從陽光下走來,剪裁合宜的服裝,使他看起來更加冷漠傲人,有種貴族的意志。
裴健雄的冷,反而成為他吸引人的特質;如果他像勞勃瑞福一樣展露著迷人的微笑,說不定眾色女子反而要大失所望。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個好看到可令人心動不自在的男子。
他站在講台上,用著和表情一樣冷的聲音說:「看到各位這次考試的成績,老實說,我很懷疑,各位將來憑什麼和別人競爭考大學?要知道,實力是一點一滴累積的。而考試正證明了各位有多少的實力、考試不是考給我看的也不是為了好玩的,而是借由它告訴各位,自己有多少的實力可以和別人競爭。我希望各位對這個科目,對我指定的考試能夠認真地學習對待。以後每個星期一固定出些題目作為各位的練習,每次的成績都將列入學期的成績計算,我們以六十分為基準,標準以下的同學當周週末留校加強輔導。希望各位好好努力:充實自己的實力。關於這次的測驗成績,很抱歉,也必須列入學期的成績計算之內。收到試卷後,四十分以下的同學,本週六放學後請自動留下來。上課的地點仍在本教室,我會在場督導各位。」
慘了!他果然來了這招!
「閔懷椿!」
我快步跑上講台領回試卷,他連眼皮抬都沒抬一下。
低頭一看——完了!
走回座位,我呆呆地坐著。玫瑰直問我考得怎樣,我也懶得理她,只是惦記著這週末得去看爺爺奶奶……
玫瑰傾過身子想看我的考卷,我把它往抽屜一塞,不肯讓她看。她賭氣不理我,我也在乎不了那麼多了。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對她的舉動厭煩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我的考卷。
講台上裴健雄已經開始上課。我攤開筆記,卻完全聽不懂他的在講些什麼。我試著集中精神去瞭解,意會地話中的內容意義,卻完全白費了精神,還是不懂!
我支著頭,長歎了一聲,看著他的身影,心煩意亂起來!
整個禮拜我都在想,怎麼講最合適最恰當——告訴媽咪,這個週末我不能和她一起去看爺爺奶奶。
難!
我想過各種理由:肚子疼!胃痛!牙疼!冬瓜和玫瑰有事找我!班上臨時有事!或者塞車誤了時間——不行!這些都不行,全不是理由,到了媽咪那裡一定會行不通的。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要怎麼說?
我也想過,缺席跑回家算了!可是想想裴健雄那張撲克牌臉和那些話,再加想陸佳禾送我的那碗補湯——我實在不敢冒這個險!那麼該怎麼辦呢?我要用什麼借口?
想得我的胃絞痛起來。
提起胃痛,倒讓我想起勞勃瑞福。他是我這一星期來感覺最溫柔的事。自從那個黃昏後,每次相遇,他總會叫住我,像個老朋友一樣,充滿笑意的眼和淡淡的笑顏裡,毫不掩飾的親近友善總讓我有種受疼愛的感覺。知道了我有胃病的毛病,玩笑似地敲打我的頭,說道:「壞孩子!你一定常常不吃飯。」然後遞給我一個麵包。那一剎時,我心裡對他湧起一股難以解釋的親近和熟悉感,覺得他是最可以倚靠和信賴的人。
我們的關係微妙的滋長。勞勃瑞福像是個老朋友,有一種溫暖。
不過現在我不敢多亂想。現在我滿腦滿思緒都是一個問題:該怎麼辦?明天留校是鐵定的事實!可是媽咪已說好要去爺爺家,如果我沒去——唉!我實在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