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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決明

    "奷奷……"

    "爹,我知道你當初替我取名'奷奷'的用意,可惜我辜負了這好名兒的期望,纖柔和嬌弱在我身上都找不著半分,以前如此、現在這樣,將來也不用奢望我有太大的長進。"她自嘲地說著,算是想舒緩瀰漫在父女問的低迷氣氛,"以前我最討厭人家叫我奷奷,好似每叫我一回,就在諷刺我的性子一回,我總是惱著,現在想想,或許這也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吧。"

    她咯咯笑,步老爹卻沒跟隨,讓她收起輕鬆的神態,淺歎。

    "我誠實同你說吧,這數十天我謊稱上白雲寺禮佛,實則是上了梅莊去學習經商手腕,為的就是怕瑯嬛閣走到今天的地步,沒想到,我還是回來遲了……"

    提及梅莊,步奷奷很明顯地垂下眸,掩住瞳間浮現的苦澀。

    "現在瑯嬛閣垮了,由我來撐。你有年歲了,不適合在外頭奔波,大哥又不成材……以後你主內、我主外,咱們父女重新再造一個比舊的瑯嬛閣更好、更成功的瑯嬛閣。"她輕握住父親的手,暖聲安撫著。

    她知道爹親的經商才能有限,他是個適合守成而非創業的商人,十數年來日漸蕭條的瑯嬛閣能維持至今,對他已屬極限,而今,他們要從無到有,已無法再仰賴老爹的保守作風。

    "這太辛苦你了……"

    想當初,他還曾因妻子產下女娃兒而賭氣,直嚷著他想要個帶把的孩子,只差沒將女兒塞回妻子的肚裡,看能不能再換個兒子出來。孰知到頭來最有擔當的,竟是他視為賠錢貨的女兒……步老爹在心底為自己當年的愚昧小小懺悔。

    "不辛苦,我現在……也想讓自己忙些。"

    最好忙到焦頭爛額、忙到沒心思容納瑯嬛閣及家人之外的其他人事物、忙到沒時間想起任何與"他"相關的記憶……

    步老爹看出她的不快樂,"奷奷,你是不是在梅莊遇上什麼不順遂?還是有人欺負你了?難道是梅舒──"

    步奷奷下著痕跡地截斷他:"在梅莊裡,我學到種種梅莊興盛的道理和本領,雖是現學現賣,想像梅莊一樣成為鉅富算是難事,但我會讓你及小妹衣食無缺。"

    步老爹向來懂女兒的心思,怎會不知道城裡富商數十戶,她偏偏挑中梅莊,又偏偏找了梅舒城當家掌事的牡丹花季才上梅莊的用意?梅莊四名公子個個手腕高超,性格卻天差地遠,倘使僅是要學習經商手腕,找瑯嬛閣老主顧梅二當家,或是城裡出了名的大好人梅三當家豈不更容易些?

    別人不清楚她,他這個做爹的可不!

    但由步奷奷臉上的神色及欲蓋彌彰的話題移轉,就算他想問什麼也探不著口風。

    前頭步奷奷說了成串她在梅莊學到的經商道理,步老爹半字也沒聽進去,只是沉浸在自我的思忖中,再回神便聽到步奷奷下了結論。

    "我想盡早走一趟尋貨。"

    "不過我們家根本挖不出幾分錢了,拿什麼去尋貨?就算尋到了頂級品又如何?"沒錢買貨,又要怎麼轉手賺一筆?

    步奷奷早就想到這個問題,"我有人能賒到銀兩,我去開口借。"

    "你?!不,爹臉皮厚,讓爹去!"

    若借錢這事也要女兒拋頭露臉,傳出去對她的閨譽可是大大損傷呀。

    "我做得來的,臉皮與尊嚴這種東西……一文不值。"

    無意間又記起梅舒城說話的語氣及神情,那時她覺得梅舒城說這句話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偏激,而今……她竟懂了,也明白了。

    "爹,全交給我吧,我就算再失敗,也不會讓步家更淒慘,為了步家,我會盡全力撐起一切。"

    當初梅舒城也是抱持這樣為了家人的信念而成功,她不會輸給他!

    "但是……這樣勢必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呀,奷奷。"步老爹歎息。

    "我嫁了。"

    "咦?!"什麼時候女兒嫁人了,他這個做爹的卻不清不楚?!

    不忍給予老爹過多驚嚇,步奷奷補充道:"我嫁給瑯嬛閣了。若有人上門提親,你就全替我推了吧,倒是小妹,為她留意好婆家先。"那位集婦女美德──女子無才便是德──於一身的步家小妹,早早嫁出去也好,省得雪上加霜,在步家慘澹的帳目上又增添多筆胭脂水粉及華裳鉅款。

    "奷奷,答應爹,你只准先出去一趟試試,若不適合或吃不消就得乖乖聽爹的安排嫁人,至於瑯嬛閣的事換爹來煩惱,爹不許你再插手,你能做到嗎?"

    "好。"口頭上的應諾不花錢,多說也無妨,沒有白紙黑字,說說就算。

    "還有,你說能賒借我們銀兩的人選是?"古玩的尋貨旅途可是需要一筆不小的費用。

    "梅二當家。"

    "耶?!"

    看著步老爹錯愕到說不出話的模樣,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如此大的自信,她與梅二當家不過數面之緣,何況她還背負著"偷竊梅莊祖奶奶──萬兩牡丹"的罪名。然而,如果連梅二當家都不願借款給她,放眼全城也沒人有能力助她了。

    一直到現在,她隨著梅家小二踏進客棧,都還在思索著自己的自信來源。

    客棧二樓雅座,雕鏤荷池的窗欞邊探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晃呀晃,五指上全是價值不菲的金玉指環,吸引著街道上市井小民的仰首注目。薄哂的唇角有著高深莫測的精明,偶有幾名俏麗姑娘投以怯笑,手掌的主子還不忘朝她們揮揮。

    "為什麼你認為我會賒這筆銀兩給你?這可不是區區十數兩的小錢。"梅二當家收回視線,卻也沒投在步奷奷身上,淡笑問道。

    "我的人面不廣,翻翻腦中少得可憐的友人名冊,似乎只剩梅二當家能求助了。"

    "我和你的交情沒好到賒借銀兩,你應該還有個更好的人選。"

    "除您之外,沒有了。"

    "步姑娘貴人多忘事,容我提醒你,那人與我同姓同宗甚至還同爹娘。"

    "您是指梅三當家嗎?若您都不願賒銀兩給我,我哪有臉皮向三當家開口?"步奷奷佯裝聽不懂他的暗示。

    "你再裝傻沒關係,我從不跟不聰明的人談生意。夥計,會帳。"梅二當家收回擱在窗欞外的手,執起桌上的玉骨紙扇,招來客棧夥計。

    步奷奷擋下梅二當家招人的手勢,惱著梅家人一貫的富賈傲氣。"您知道我絕對不可能向他借一分一文,況且我不認為他會借銀兩給我這個盜竊他寶貝牡丹的偷兒。"她的口吻不免賭氣。

    "我大哥並不是懷疑你是竊賊。"

    "他只是對我不夠信任。"她反駁。

    "他近日不斷在找尋真正罪犯,洗刷你的嫌疑。"畢竟當時是梅莊奴僕指出步奷奷每日三回探顧那株失竊的"都勝",她過度的專注讓奴僕們產生困疑,待竊花事件一發生,很自然便聯想到她的奇異舉止。大哥雖然相信她的清白,但眾口鑠金,若不能找到讓眾人信服的解決方法,步奷奷仍得承受太多不信任的眼光及蜚短流長。

    可惜他大哥的用心,全被步奷奷的怒火所蒙蔽。

    "他只是在找證據證明我的清白,而在他心底,我是罪證確鑿。"對此,她另有解讀,若不是認定她有罪,又何需替她洗刷莫須有的罪名?!

    "如果不是看在你以後會冠上'梅'這個姓氏,我實在不想委屈自己和這麼笨的人說話……"梅二當家支頤嘀咕。都說了他大哥正為她奔波卸罪,她還同大哥鬧脾氣,女人在這種時候怎麼都這麼笨、這麼刁蠻呀!

    "你說什麼?"步奷奷蹙著眉。

    "我說,你要借多少?"梅二當家話鋒一轉。他也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奸商,自然明白步奷奷往後的身份會高他一截,還是少積怨為妙。

    "十萬兩。"

    "十萬兩會讓我大哥查出來的。"她開的價對梅莊而言並不算多,他手指上隨隨便便三個指環就遠勝過這筆數目。

    "我相信二當家要瞞過他是輕而易舉,至於利錢,我一分也不會少算給你,不過至少得賒五年,在這期間我會先償利錢和部分本金,若二當家願意雪中送炭,奷奷感激不盡。"

    "如果我不借,你下一步有何打算?"他倒是好奇步奷奷在絕境中如何求得生機。

    "借句梅大當家的話,天底下沒有什麼是不能賣的。"步奷奷自是考量過所有結果,不論好壞。

    梅二當家搖著頭,異常清艷的中性容貌上呈現出越來越無力的表情。聰明如他,當然知道步奷奷口中準備拿來"賣"的東西是什麼。

    "你可不可以別讓我大哥影響得如此透徹,連他教壞人的話也被你奉為圭臬!"如果可以選擇,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笨的大嫂?

    但,若因他的見死不救而導致未來的大嫂賣身求財,這事要被他大哥知道,可不只剝他一層皮就可以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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