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恭媞
白素心但感全身血濺如花,筋麻骨刺。
她萬萬沒料到魏紫競如此狠厲!她千餘年來以人為食,走的是偏門,功力竟遠遠凌駕在她之上!她連忙護住心脈,以短劍破空,劃出一道越界的敕符。
白素心口呼道號,電光石火之間,她留在此地的肉身已然崩解,隱遁而去。
MAYMAYMAY
天大白,青山蒼翠。
女子步伐蹣跚。她的衣染了血,在純白緞子上更顯沭目驚心,走了幾步,忽地停頓下來,嘔出喉問腥甜。
她望著掌中鮮紅淋漓,終於支撐不住,依著林間樹木,坐倒在地。
方纔之事想來仍餘悸猶存,想不到魏紫競已不可理喻至此,讓她對她的最後一份歉疚之心也盡失。
還顧念些什麼呢?她氣血翻湧,又一陣嗆咳,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在在讓她確信自己方纔的愚蠢。
無法否認,自己和姚黃之間始終存在那麼一個影子,雖然姚黃從來不提,她卻也沒傻到以為他已忘記。
為什麼自己不主動些?千年來魏紫都只是一個意念,而她……是活生生在姚黃面前啊!他為什麼從不肯多費心看看她?如果他曾經這麼做,就一定不會忽略她雙瞳間一直以來對他的燦亮——
怎麼自己不主動些?對她維持了那樣久的虧欠之情,原來只換得她的冷嘲熱諷。
她想起魏紫的話,那樣那樣凌厲,如她的劍一般,刺得她無法招架、無法駁斥。
怎麼會讓自己落到這種地步?千年來隱藏的嫉妒與不甘瞬時淹沒她的理智。轉念至此,白素心驀地伏在草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姚黃啊……你為什麼從不愛我?你為什麼從來看不見我?
難道真如她所說,我到底比下上她這嗜血妖女嗎?
淒楚湧上心頭,她的心絞痛,淚在淌,血在流。恍恍惚惚,直到意識到一腳步聲自她身後伴隨她的抽泣聲而來——
她心中一凜,莫下是魏紫不肯放棄,尋跡追來……
白素心呼吸轉急促!罷了,魏紫若執意追殺,她就算勝算渺茫也要放手一搏!
她隱忍住肢體疼痛,暗運內息,袖中短劍握得緊緊。身後的步伐漸近,三步、兩步、一步!
奮地轉身,正要看清來人,卻驚呼出聲——
「桃君?!」
「白姑娘?!」
褐衣青年下易出現表情的臉上競也閃過一絲訝異,他低頭看著眼下狼狽的女子,白衣映紅,竟是舊識。
「原來是你……」白素心呼了一口氣,臉上放鬆的表情盡納青年眼底。
皺起眉,「你傷得下輕,怎麼回事?」他快步定進她身旁,彎下身,點了她幾處穴道,暫時緩住了血,問道。
「我——」欲言又止,這該從哪說起?
「我遠遠看見山上雲氣詭譎,似有妖氣,看來判斷不差。」青年眉目如星,神情肅穆,「看你這身傷勢,即知那妖物出招狠毒。你是怎麼遇見的?」
「說來話長。」白素心輕歎一口氣,已是如今局面,她再無道義為魏紫隱瞞,「她本是我的一個朋友,無奈千年前墜入魔道。」
「我本有心將她喚醒,無奈她魔性已深,沉痾難回。」白素心訴說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將對姚黃、魏紫和自己有怎樣的改變。眼前青年向來執著於除妖,不知這樣坦白是錯是對。
「她隱於人間已千餘年,長年以吸取男子精氣為元,因此我幾乎不是她的對手。」她抬起眼,望向桃君。他的眉攏起,眸光專注,彷彿在等待一個答案。
手臂忽然傳來隱隱一陣痛,迫使她想起方才魏紫的無情、魏紫的狠厲——
深吸一口氣,她垂下眼簾,一字宇清晰如圓潤的珍珠:「魏紫,紅妝閣魏紫,她是千年牡丹花妖。」
MAYMAYMAY
落葉無邊,蕭索人心。
她靜靜地坐靠在老樹旁。萬籟俱寂,唯有落葉紛然而墜,恰似她已然千瘡百孔而死寂的心,只有向下墜跌,再無生機。
魏紫的眼神迷濛而空洞,無神地注視著葉落、葉化上。時間沒有意義。
她什麼也不去想。不去想就以為不曾發生,直到一串踏在葉上的細瑣,重新帶她體會聲音的存在。
那香氣,是藥兒。
魏紫緩慢而困乏地抬起頭,仰望藥兒陰晴不定的臉。
這張臉,在幾天前還是朝夕相對、溫文談笑,然而此刻,她眼瞳裡只有對她深刻的怨毒與敵對。
「你為什麼回來?」魏紫淡淡地問,卻無法壓抑胸中的起伏。
「我……」藥兒沒想到會就這樣重遇魏紫,也沒想到魏紫會這麼平靜地問她,一時語塞。
她不安地將手中一管略嫌破舊的紫毫筆往身後藏了藏。這便是她回來的目的。
在她經年擦拭如新的記憶裡,曾有少年白衣手掌著她的手,重重交疊,透露一種溫柔一種情愫,教她如何握筆、如何寫人間的字。
少年的眉目溫煦,但是狀似蛟龍,是將來一定有一番大成就的英雄人物。
他也是她的英雄。他愛她,她知道的。從每一日如常的一瓢飲,如常的溫言軟語。她是一株花也罷,她是一個人也罷。
她的名字叫藥兒,是他超的,也是他一橫一捺教她認得。
她那時候還不曉得,人有壽命的盡頭,而他的終點如許急促,教人怨天。
姑娘教她:修行者必須要忘情。她將那有過他體溫的筆埋進地下,卻未嘗想過竟會重新與有著同樣面孔的他相逢。
她心裡有酸有甜,但是為什麼,魏紫要以這種方式打破她的惆悵?
——我必須要忘情、難道你就不用嗎?
藥兒想到這一層,只覺得胸中一股氣惱湧上來。她惡狠狠地瞪向魏紫。
「我回不回來與你有什麼干係?你不是早已不當我是你的姊妹?」
魏紫歎一口氣,「藥兒,你誤會了。那一天我不是……」
「有什麼好誤會的!這種事情難道我還會看錯不成?我可是伺候你花魁魏紫數百年如一日的婢女啊。」藥兒冷笑道。
魏紫此刻隱約有些明白了當日姚黃想要對她解釋的苦衷。人在自以為是的怨天尤人裡,什麼也聽不進。但是明白了又有何用?之所以會定到這步田地,不單是誤會兩個宇可以促成。
她對他的信任太薄弱,而白素心對她造成了不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利用穆執裡之前,難道心中沒想過藥兒的感受嗎?
她以為瞞著藥兒,一切都不構成影響;難道沒想過白素心與她之間的錯誤?
我沒有跟穆執裡上床。她說了,難道藥兒就會信?甚王連穆執裡都以為他們有一夜的快活呢。魏紫自嘲地笑了起來,「藥兒,你跟我一樣傻。」
「哼!不要把我想成跟你一類的,我沒那麼下賤——」
語聲末盡,然而風中捲起的逼人劍鳴肅天劈地!魏紫心中暗暗驚心,她大叫:「藥兒快避!」一道劍光已然向她站立之處直直劈去。
第九章
藥兒尚不及反應,已被魏紫推開;她抬眼,望見魏紫已旋身而起,挽袖欲推開凌厲的劍光。但劍氣太突然太急驟,唰地一聲,凌空狠狠擦過魏紫的手臂。
桃木劍——
「小心!」藥兒情急大喊,凝氣於指,欲解魏紫危機,卻訝異地發現氣焰竟是如此薄弱。
她暗自心驚未定,魏紫翻躍的身形已然落地。她步伐凌亂,長髮披落至腰,雙眸熠熠晶亮,似乎有一抹洞悉。
颯颯狂風,落葉成撲天蓋地的氣勢。
一道人影踏枯葉而來。
「妖孽!」來人冷聲斥喝,他的發整齊束於頸後,步履從容。然而炯炯的眼卻吞吐著烈焰,似有著對眾生妖物的鄙夷。他殺氣騰騰。
桃花木劍彷彿有靈性,回轉飛越至褐衣男子手中。
魏紫盯著他,不敢輕匆。對方的木劍上沾了她的血,手臂上刺骨的疼痛更提醒她來人不可小顱。她看著眼前的青年,思索著脫身的方法。
若是平常,她或許有機會全身而退,然而如今,身旁多了一個短少了大半修行的藥兒……她在紅妝閣安居多年,很少遇見上門尋釁的僧道,卻是讓那妖道谷禹開了先例,從此不得安寧。
但,此人的來意又與谷禹下同,他的殺機寫在兩眼,毫無斂藏之意。似乎他對自己也是自信的,不在乎他的獵物是否窺伺了他的殺念而心生防備。
來人腳步踏定,目光睥睨,打量魏紫與藥兒。
魏紫知道,有些道人修行至一個境界,便有慧眼穿雲的能耐,莫非這個褐衣的青年道士,也練就了這份修為?
下一刻,道士開口,魏紫已有了答案。
「想不到除了牡丹花妖,還有百年芍葯。」桃君的眼神在藥兒身上略凝,冷冷開口,音調無板。「沒料到洛陽城內精怪競如此猖狂,小小一座青樓,裡頭竟藏有這等道行的妖物,躲得過我的劍下。」
「過獎了。」魏紫聞言,站到藥兒身前,牽起嘴角一抹冷笑,「道長來意不善,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