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恭媞
如潮汐一般翻湧上來的嫉護,使他的肢體霎時僵硬。這樣的念頭同時也在魏紫腦中轉過,她突然發現難以面對自己,她趴在他身旁乾嘔了起來。
他的嫉妒很快地為之放鬆。紫其實還是在乎他的吧……
她不能夠真正與一個沒有感情的陌生人交歡。
她何必為他,不,也許並不是因為他;他在紅妝閣撞見的那一幕如電光石火,澆熄他心中的所有激越,即使她並末真正親近了穆執裡。
然而,魏紫的眼神堅定依稀。她定定地注視著和尚的赤裸。
這是一件她必須完成的執著。她既然想要徹底毀壞錯誤的愛情,就沒有退卻的理由,唯一的歉然,只是——這個僧侶的牽涉。
他不應該懷布道的信念,讓她有機會毀他修行。他不應該有與他相仿的眼神、相似的意態,讓她瞧見了就生氣!
但,和尚既然這樣像他,為什麼她要挑這麼一個人?
疑問在魏紫心中氾濫,沒有答案。
在這神像面前,神仙的祀奉祠內,讓她作踐神佛的信眾,污穢神明的眼睛。
她噬吻著,有如吞吐著火焰。然後她赤裸的足踝糾纏著他。由他的下顎、他的頸子、他的腑肋,溜進他的隱晦。撩撥著一曲顛鸞倒鳳的異譜。
她包圍他。君臨於他的理智之前,毀壞她的愛情、他的自持。
男與女,聽憑原始。緊致的摩挲,燃起了欲。
她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並非來自於她的四肢百骸,而是由於瓦解。
終於都不再有意義了……她以為只擁有一個男人是為她的愛情而堅貞,即使這份愛情再如何殘敗。而今,終於不再。
最後一道席捲向她的力量,使她整個人有如被貫穿而滅絕。
沒有存在過絲毫的快樂。
MAYMAYMAY
一切應該都到此結束了吧……
他嗡嗡作響的耳邊忽然一片寂靜,除了心跳,只餘寺外蛙鳴蟲唧。
結束。迷離月色已下再。方纔她從那扇門踉艙離去,消失在無星無月的夜裡。
「對下起……」魏紫幽微的歎息在他耳邊,他突然驚覺,她從來不曾用這樣的語氣對他。
愛嬌的她、忿恨的她、柔情的她、冷然的她,他都不曾感到這樣的陌生……與恐懼。
「她哪一點吸引你?」
「哪一點?我只知道我喜歡她,自然就在一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白素心曾這樣問過。那時他沒有明確的答案,而現在……
現在,他明確地感覺到,自己恐懼於一個……心死的魏紫。
多年前,他們曾有過一段愛戀,那時一切都那麼天真、那麼美好,美好到沒有想過可能要經歷怎樣的淬煉。然後有一天,他們分開了。當再次相見之時,針鋒相對遠多於甜蜜,更甚者,他們的關係殘忍地夾雜著「渡化」的目的與現實。
魏紫一直問著,他為了什麼愛她:他思索著,始終沒有給出一個答案。或許,也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麼這對她來說這麼重要。
然而在昨夜,她以背叛自己來背叛他,她以傷害自己來傷害他。
她竟是以這樣濃烈而決絕的情感來愛自己,可姚黃啊姚黃,你並不全心珍惜她的情,反而利用它來達成目的,這是多麼卑劣的手段啊!
於是現在,她對你心死了。
心死。是怎樣的傷害能夠讓一個情感熱烈的女子心死?
「她哪一點吸引你……」
忽然之間他明白了,她從來不吝於付出她的愛,而他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情,沒有想過,會有不被她愛的一天。
而自己,早已習慣她的笑、她的怨、她的嗔、她的癡,甚至她的恨。一直一直,她對他的意義早已超出他所能言語,融入了他的心。
可是現在,她不要再愛他了。他不是不瞭解她,知道這樣的舉動對她而言是累積了多深的傷害。
「魏紫……」他想大聲喊出她的名,卻只吐露出呢喃的字句。
我多麼傻多麼傻,怎會把你傷成這樣……
不!一定要挽回。在所不惜!
她足踏嫣紅落瓣,一夜徘徊。
天色陰沉沉,當山問響起晨鐘,她才意會到自己已在這虛晃了一夜。
悶濕的天氣似要與她敵對,紛紜湧上她心頭,那應該早已沒有心力去維護的愛,卻像是空氣中聚攏的水氣,氤氳地漫上她雙眸。
什麼都沒有了。
在經過那樣一個告別的夜之後。應該,沒有了。
一條細細的山泉自她腳下婉蜒而過,微弱的淙淙聲,是孕育她長大茁壯的依靠。她曾經聽著這山中的流水如琴音;也曾經背棄過,在那千丈紅塵裡為人撫一支曲;然而無論在哪兒,她都不曾像現在這樣茫然。
原來、她的世界竟是空虛若此……
她該往哪裡去?
合該她命裡就是孤絕一生吧。
她苦笑一聲,拍拍衣袖站起,不經意的眼光卻讓她陡然一顫!
「魏紫?」語透訝然。
這是她們千年來第一次相見,魏紫與她四目交接,她依然清靈如當年,不似她的狼狽……
哈!還計較什麼呢?魏紫心裡不禁失笑。只是此時此刻,開口的白衣姑娘為什麼還讓她的心微微抽痛?
她選擇忽視。冷冷收回目光,避開白素心,逕自向山下走去。
「魏紫姑娘!」白素心又喊了一聲,語氣有些遲疑,卻還是開口:「你……這幾日見過姚黃嗎?」
乍聽這名字,她忽然覺得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悲憤及難堪,「哼,向我問起他,不覺得可笑嗎?」
「我這幾日都沒他消息,有些擔心他。」想起前些日子他的頹唐,白素心眼底閃過明顯的憂慮。這幾日的不見蹤跡,應該是來找魏紫的,然後該是再為彼此開始另一次傷害。
她為他感到難過。眼前的女子多麼讓她羨慕與嫉妒,為什麼魏紫卻不明白?姚黃啊姚黃,你這麼做真的值得?
有些忿忿難平,脫口而出:「你不知道,他為了——」
「他為了誰已與我無關。」冷冷打斷,事到如今,說什麼都無益。
聽見魏紫的話,白素心只覺得渾身戰慄,彷彿有一種澎湃的憤慨與不甘,她努力壓制,但是全部被魏紫的一句話擊潰。
她從來沒有大聲說過話,她總是那麼溫文和煦,為了讓自己更接近姚黃一點。
然而,她不能容忍姚黃的一片心意被這樣錯待!
「你真的懂什麼是愛情嗎?」魏紫抬起頭略帶詫異地望著她,「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在過去的一千餘年裡受煎熬?你為什麼從來不肯多一點體貼?他只是要你的一份體諒一份溫柔,然後他會把全部的愛情都給你,你為什麼始終不能理解?
「你太驕傲,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你。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難道所有的人都要跟隨你的情緒快樂哀戚,困死在窠臼裡不得解脫嗎?你自己一個人想不開,犯不著牽累所有人。即使是當初我欠你一條命,他欠你一份情,你要不要看看這些年他受的?夠了!」
白素心難以平復急促的呼吸,歇了歇,按住心口,高張的怨憤終於緩和下來,「若你還記恨當初他救我而錯過你,你現在就要了我的命吧。還給你。」
白素心反掌,從袖口掌心倏地滑出一柄蘭花短劍。
她將短劍推到魏紫手中,指向自己胸口。
「用它殺了我,然後我便魂飛魄散,乾坤俱無。」
魏紫掌心裡感受到短劍的冰冷,如同方才白素心的言詞一樣冷冽。
那些凌厲的指責,確實撞擊了她自以為是的無動於衷。她、原來是這麼自私的人?而白素心,一直梗在她心中的那根刺,則是這樣地深明大義。
「哈哈哈!」魏紫突然放聲狂笑起來。在經歷過昨夜的絕望之後,她的信念無法下堅定,「對!我就是這麼糟糕的女人。但是為什麼跟這麼糟糕的我相比,姚黃還是不要你呢?」劍刀更加冰冷,貼上了白素心的下顎。
「你既然知道姚黃為我做了這麼多,但還是被我傷害,你怎麼不去解救他呢?解救他離開我這個墮落而罪惡的妖怪啊!一個正道的修行者,竟比下上嗜血的妖女,你說你是不是很悲哀呢?這也難怪、你會想死在我手中了吧?」
「魏紫!你簡直無可救藥!」
「對!你說得對,我沒得救了。不過,既然你自動送上門來,我倒是很好奇蘭花精的元氣吸起來會是什麼味道。」
魏紫刀上微微使力,已在白素心頸上抹出一道血痕。白素心在聽過魏紫那番話後,早已無心求死,她掌劈魏紫,驚險躲開了那短劍直接削斷她的頸項。
是她太愚昧——竟將自己本命相連的枝葉,化作蘭花劍交付到她的手裡。
白素心正自發愁,魏紫卻出乎意料地將蘭花劍擲回,還給了她。
「哼!不是自己的東西,用起來始終不稱手。要殺你,我不愁沒有劍。」
魏紫解下發上羽帶結,凝成一柄秋水長劍,縱身迴旋,捲起四周滿地嫣紅落英,在空中圍繞著魏紫,如同滿天花雨陣。「疾!」聲一喝,隨著長劍的去勁,滿天紅英宛如萬點流星,刺向白素心,劃破她遍身肌膚衣物,傷勢如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