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董妮
第一章
啊--
尖銳的怒吼化成流星劃過天際,筆直射入袁紫葵房內。
「唉喲!」震得已數日不得安眠的她,咚、咚、咚地滾落床底,無限委屈地含淚與周公揮手道再見,順便再添兩句慘嚎為目前落魄的處境更增幾分蕭索。
「拜託,你們這家人就不能有一天不惹禍嗎?」好哀戚啊!她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想當初也不過是因為失戀一時心酸、遂出門透兩口氣;也沒打算逃家多久啊﹗哪知外頭的世界根本不是她所能掌控,一路上被拐來騙去、偶爾受點兒傷、生些小病痛、再兼幾項災禍來觸霉頭,不多時,她距離家門就越來越遠了,唉﹗然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終於給人「送」到了這個地方--常勝鏢局。一處離京城足足有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
想來,她要回家除非是天降鴻運了。
「唉!」再歎一口大氣,袁紫葵隨手抓件外衫披上,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房門。「哇!」卻差點兒踩到曬在門口的菜乾。
「嗯!」她皺眉做出一個反胃的表情,憶當年她在家、尚是爹娘捧在手心中的小寶貝時,哪見過這等低劣食物?可惜如今時不我予,她竟淪落到只能啃菜乾過日子的地步了。唉,這到底該怪誰呢?
她繼續往尖叫聲發出的方向跑,途中陸續閃過幾張缺腿斷腳的破桌椅、再跳過一處毀壞的籐架、同時把倒在迴廊中央的爛刀劍踢到路邊去,省得絆倒無辜人等。
「這地方越來越像處廢墟。」她咕噥,自從總鏢頭常勝在走鏢途中莫名其妙給人砍死後,常勝鏢局就日漸沒落了;同時她與姓常的一家子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也就此展開。
話說一年前,袁紫葵生了有生以來最嚴重的一場大病,讓她足足昏迷了一個月,再清醒,她人已在常勝鏢局。
聽說是一個名叫「秦嘯風」的人將她送進鏢局的,可惜她並不認識任何姓秦的人。
不過,常總鏢頭一家人對她這位陌生客卻是十分禮遇,請醫、煎藥,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可以說,若沒有常家人,此刻的她早成白骨一堆。
而常家人又都是十成十的爛好人,他們不僅心地善良、不懂得懷疑人、對任何人更是都推心置腹,結果……唉,正應了那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諺語,半年前常勝鏢局就被人陷害了,總鏢頭常勝枉死,局裡的鏢師散逃四方,常家僅存下來的老弱婦孺又不會守成,短短十來日,這偌大的鏢局就這ど垮了下來。
然後,袁紫葵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問題,當她察覺時,她已主動扛起鏢局內的生計重擔,負責照顧這些無法自立的常家人。
是為了報恩吧?她想。常家人曾為了治她的病,散去無數家財;那陣子的龐大醫藥費亦是造成今日常勝鏢局快速瓦解的原因之一。
「不過好累。」她低喟。終究是名沒嘗過苦頭的千金小姐,哪曉得什ど柴米油鹽醬醋茶?她壓根兒不會持家,如今卻得照顧四名無法自立的常家人,總有些力不從心。
可不論她如何天真,也絕對比常家人更懂得世事。現今鏢局裡僅剩的四名常家人分別是--老祖宗、二奶奶、翩翩夫人以及常豪。
常勝鏢局的創始者--常威,大夥兒喊他「老祖宗」。他是常勝的爺爺,今年一百零一歲,但百分百稱不上「老當益壯」,老祖宗是標準的老弱兼癡呆,走到哪兒、睡到哪兒,好幾次還差點給人當成擋路屍扛去埋了哩!
二奶奶是常勝爹爹的二房,今年六十二,聽說年輕時曾是京城名妓,旁的本事沒有,就會勾引男人,因為她,鏢局裡請的長工都待不久,因為誰也受不了每天夜裡睡到一半給個六旬老嫗摸上身,除非對方是有「戀奶奶情結」的特異份子。
曲翩翩是常勝的夫人,美得像仙女似的,完全不沾「人間煙火」;這不是說她出塵脫俗,而是指:若有人告訴她今晚家裡沒米下鍋了,她會反問為何不吃肉。翩翩夫人也是鏢局會敗得這ど快的原因之一,因為她在丈夫死後,仍不改「善心」,將家裡的積蓄大把大把地捧出門「濟貧」,而那些所謂的「貧苦人家」有的甚至比常家還要富有。
常家裡唯一正常的人是常豪,他是常勝的兒子,個性好強、也有志氣,只可惜年紀太小,他今年才八歲,要等到他能自立,預計還要十年。
「嗚!我還得照顧他們十年嗎?」袁紫葵哀嚎。她好累,好想找個人幫忙,但誰願意接收這個爛攤子?
她又不能丟下這些無生活能力的常家人不管,畢竟他們是她的救命恩人;雖然她也曾想過回家求援,可儘管母親是皇族出生的公主,但在與父親私奔後,也被皇帝舅舅斷絕了關係;即使皇帝舅舅並未排斥袁家的孩子,然而也並沒有供給他們榮華富貴。
而單憑袁父一手打理起來的袁府,生活雖愜意,卻稱不上富裕,反而她四個哥哥還比較有錢,但她不敢去跟他們開口,因為她的逃家已給哥哥們添了不少麻煩,她怕現在出面只有招來一頓打的分兒,說不定還會被禁足到出嫁那一天。
「這就太可怕了。」她一邊嘀咕,一邊喘得像只快斷氣的老狗。千金小姐果然不適合勞動,隨便跑一下就累得半死。
「呼呼呼……」她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吵嚷地點,迎面即見常豪正與一群個頭有他兩倍大的漢子叫囂怒罵。
「天啊﹗」袁紫葵倒抽口涼氣,那些個漢子每人吐口口水就足以將小常豪給淹死啊!
「住嘴,小豪!」她低斥一聲,制止常豪繼續對那些漢子挑釁,同時一個箭步衝過去、插入爭吵中。
「葵姊姊,你快去拿支掃帚幫我把這些混球趕出去。」常豪一見她,便揪著她的衣袖嚷道。
袁紫葵皺起一雙遠山也似的黛眉。「不可以沒禮貌,來者是客。」
「什ど爛客人,這些混球是來找碴的!」常豪大罵。
此時,漢子中一名身穿華服的公子走出來對袁紫葵拱手一揖。「不知姑娘貴姓芳名?」想不到這偏遠地帶也有恁般靈秀的姑娘,珠圓玉潤、氣質芳霏,即便身著布衣,亦難掩一身華貴,活脫脫是名出生不凡的金枝玉葉。
袁紫葵悄悄地將唇一抿。這男人邪裡邪氣的,一見就討厭;換成她從前的性子,早命人打殺出去了,哪還容得他在此嚼舌根?
不過出門歷練了幾年,吃過一些苦頭後,她已稍稍通曉人生,這世間事不是件件都能如她意的,偶爾也得學著與現實妥協。
但她懂得圓滑,小常豪可不明白;他手插腰、眼一瞪。「你這壞蛋,問我葵姊姊名字做什ど?」
就見那華服公子的臉色由諂媚變成鐵青,眼瞳中射出怨毒的殺氣。
袁紫葵趕緊微笑回禮。「小女子袁紫葵,望公子大量,勿怪我家小豪的孩童之語。」她說著,眼角瞥見常豪張大嘴又想叫罵,她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嘴,對那華服公子笑得益發燦爛。「不知公子貴姓大名,上鏢局有何指教?」
「本公子貴姓馬,大名有財。」華服公子倨傲地仰高了頭。「鼎鼎有名的馬有財公子就是我本人。」
袁紫葵心兒一蹦,姓馬的……該不會是對街新開的「萬馬鏢局」的人吧?那找上常勝鏢局就真是為尋晦氣而來的嘍!難怪性急好強的常豪會與他們吵起來。
「本公子是來叫常勝鏢局讓出那塊御賜『天下第一鏢』的牌匾的。」馬有財說得彷彿他的話是聖旨,誰也不可違背似的。「如今,放眼天下夠資格擁有那塊匾的,唯有我萬馬鏢局。」
一見馬有財囂張的態度,常豪在袁紫葵懷裡掙扎得更厲害。常家經營鏢局歷經三代,共七、八十年,才得到那塊御賜牌匾,正準備當傳家寶,焉有隨便相讓之理?
袁紫葵將常豪抱得更緊,一邊對馬有財開口言道:「馬公子,那塊匾是皇上送的,任意出讓或懸掛都是抗旨,得誅九族的,請恕我們無法將匾讓出。」
「這……」馬有財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個兒腦袋,他再蠻橫也不敢抗旨,可他又不服氣。「就算那匾不能出讓,但以現在常勝鏢局的景況也沒資格再懸掛御賜牌匾了啊!常勝鏢局早名存實亡,再敢自稱『天下第一鏢』就是欺君,同樣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們若不卸下牌匾,我就上衙門告狀,叫官老爺將你們全數收押進監。」
袁紫葵一楞,她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如今萬馬鏢局正當紅,倘若姓馬的真去賄賂官老爺,誰也不敢保證常家人不被冤屈。
常豪趁她發呆之際,掙出她的懷抱,衝著馬有財大罵。「誰說我們鏢局名存實亡?我一定會讓常勝鏢局重振聲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