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陶陶
「哥——」
沒有回應。
「哥——」她又叫了一聲。
一片寂靜。
「哥,是你嗎?」她的嗓門提高了些。
完全無聲。
古常滿這下也睡不下去了,怎麼回事?難道不是大哥,而是小偷?她大驚失色,瞌睡蟲一下子全跑光了。她小心翼翼地下床,順手拿起房裡的圓板凳,謹慎地貼在門邊。奇怪,完全沒有半點動靜,這小偷的身手還真是了得!她偷偷地開了一道門縫往外瞧,心跳得好快,靈活的大眼睛左右地轉動著,掃了屋內一眼,隨即放心地鬆口氣。
「哥,怎麼不應聲嘛!」她放下板凳,打開房門,伸著懶腰走出來,「我還以為有人間空門呢!咦,你怎麼全身都濕了?發生了什麼事?」古常滿衝到哥哥面前,一臉緊張,「哥你還坐這兒幹啥!快去換衣裳……」
古常滿倏地往口,因為她發現大哥的神色怪異,他只是一臉傻傻地坐著,魂魄不知飛到幾千里外,她說了老半天,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中邪了嗎?
「哥——」她推他的肩膀,「你怎麼了?別嚇我。」
古常順猛地回神,就瞧見妹妹的臉在他眼前,他嚇了一跳,差點摔下凳子。
「你做什麼?」古常順拍拍胸口,「嚇人啊!」
「我才要問你做什麼呢!我跟你說了半天的話,你卻像個木頭似的動也不動,才嚇人呢!」古常滿在長板凳上坐下,雙手托腮,打量著他,「怎麼回事?」
古常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剛剛我在趙府遇上了天仙似的美人,她真的好美。」語畢,他又出神了,腦中全是那位小姐的身影。
古常滿詫異地看著哥哥癡迷的表情,隨即恍然大悟。天啊,哥哥該不會是對人家一見鍾情吧!正想繼續追問下去,卻發現他仍穿著一身濕衣。
「哥——」她打他的手,「別做夢了,先去換衣服。」她擔心他再這麼失神下去,就要得肺炎了。
「噢!」古常順這才如夢初醒,機械似的起身,到房裡換衣裳。
古常滿也回房穿上外衣,而後編個辮子,拿條緞帶纏上。
「趙府的小姐。」古常滿嘴裡唸唸有辭。看來哥哥是喜歡上人家了,但……人家可是小姐,這……唉!怎麼可能嘛!
哥哥好不容易動了心,怎麼對像卻是個高不可攀的小姐,而已才見一次面就這樣失魂落魄,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就連當初阿雪背棄他做了別人的老婆,也不見哥哥如此傷神過。
古常滿走出房間,發現哥哥仍未出來,立刻到隔壁房敲門。
「哥,你換好了沒?別發呆啊!要是感冒了怎麼辦?」她用力地敲門,擔心他又神遊去了。
過了一會兒,才見他呆呆地走出來。古常滿只能歎氣搖頭,推他到椅子上坐下,拿塊乾淨的布替他擦乾頭髮。自民國建立後,男子就把辮子給剪了,倒也乾淨清爽,不累贅。
「不知道她明天會不會出現?」古常順喃念道。
「哥,你別再想她了,她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咱們高攀不上」古常滿說道。
「我知道,可我還是想再見她,甚至現在就想,我等不到明天。」古常順歎口氣,「原來這就叫相思病,真是磨人。」
「你和她說話了嗎?」古常滿在他身邊坐下,倒了杯熱茶給他。
「當然,我還救了她,幫她撿鞋子,她本以為我是府裡的下人,還對我笑。」他一臉陶醉,但隨即歎回氣,「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就像鮮花一樣,可我卻像牛糞——」
「哥——你別亂說,你才不是癩蛤蟆,也不是牛糞。」古常滿氣憤地叫嚷。
「阿滿,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有幾兩重——」
「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自暴自棄!要對自己有信心,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小姐又怎麼樣,家財萬貫又怎麼樣?咱們又不偷不搶,是良民耶!怎麼配不上小姐,是不是?」她意氣風發地一拍桌子,起身道,「咱們辮子都剪了,皇帝也沒了,這可是新時代,連大總統都說咱們要除掉陋習,要有新思想的不是嗎?咱們就做第一個榜樣給大家瞧瞧,什麼門戶之見,呸!階級觀念,呸!咱們甩它做什麼。」她揚起下巴。
古常順聽得熱血沸騰,也「啪」地一拍桌子,大聲道:「沒錯,我呸呸呸,怎麼可以對自己沒信心?我娶定小姐了。」
他最後一句說得大聲無比,震得阿滿耳朵轟隆作響,理智一下也回來了。老天,她方才說了什麼?完了!她每次一生氣,就會口不擇言、語無倫次……
「阿滿。」古常順拍著妹妹的肩膀,「有你支持大哥,再大的困難哥哥也會克服,努力再努力。」他大聲道。
「呵……呵……」阿滿尷尬地假笑著,「大哥,其實我們……呵……」
「你放心,大哥不會讓你失望的。」他保證道,突然又加了一句,「還有,姑娘家怎麼可以說『呸』這種字,沒家教。」他敲她的頭。
「哎喲!」阿滿摸著頭,「你目己不也說了?」她不滿地瞪他。
「大哥是男人,不一樣。」他精神百倍地走進廚房準備早飯,感覺信心全回來了。
阿滿皺皺鼻子:「不一樣,哪裡不一樣?沒聽人說現在是男女平等?」她坐回椅子上,雙手托腮,望著廳堂上供奉的菩薩,「菩薩呀菩薩,方纔我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話,沒想到哥哥全當真了,真要追求趙府小姐。怎麼辦?雖說現在是新時代、新思想,但八股的人可多得是呢!尤其是大戶人家。這樣好了,你托個夢,叫大哥放棄好不好?」她雙手合掌拜了拜。
她擔心大哥會受到傷害呀!哥哥是她惟一的親人,她說什麼都要保護他的。
***
一連幾天,古常順都沒等到朝思暮想的人,整個人瘦了一圈,站在湖邊難過得幾乎想跳下去。他該怎麼做才能再見到她呢?
問了小狗子和阿宏,他們卻說他形容得模稜兩可,趙府裡共有四位千金小姐,個個都是長得美若天仙,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位。這怎麼可能?他不相信世上還會有人比她更美、更脫俗的。
古常順大聲地歎口氣。他們全叫他死了這條心,不要癡心妄想,趙府在地方上可說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聽說祖父那一代還是做官的,怎麼可能將女兒許配給他這個賣菜郎,但……他真的好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唉!」他喟歎出聲,「菩薩啊菩薩,求你讓我再見小姐一面吧!我古常順每天安分守己,不是什麼壞人,你就幫幫我吧!」
突然,湖面上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近些,咦!那不是錦帕嗎?錦帕……
「啊!」他大叫一聲,「是小姐的手帕。」他連忙拿起身後的扁擔將它撈起。
他寶貝似的將之捧在手心,原本純白的手帕已是灰灰黃黃,四角繡著淺綠的花邊,右下方還有一朵高雅的粉紅花朵,花下則刺了兩個字「堇菱」。
「哈——」他大喜,瘋狂地跳來跳去,將手帕緊緊地貼在胸口,「我知道她的名字了,我知道了,謝謝你,菩薩,謝謝。」他立刻跪下,朝天磕了好幾個響頭,而後狂奔至廚房,連扁擔和菜籃都忘了拿。
「阿宏、阿宏,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古常順一面跑一面叫。
正在廚房外頭削冬瓜皮的阿宏一見到他,大吃一驚:「順哥,你不是回去了嗎?怎麼又來了?」他直起身子。
「我知道她的名字了。」古常順氣喘吁吁地在他面前站定,將手帕遞到他面前,「你看。」他指著花朵下的兩個字。
「順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認識幾個,這我哪曉得?」阿宏大搖其頭。他不像順哥小時曾上過幾年學堂,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他什麼字也不認得。
「對不起,我忘了,我一高興就糊塗了。」古常順深吸日氣,輕聲道,「她叫堇菱。」連叫她的名字,他都覺得好像褻瀆了她。
「堇菱?你是說那個仙女的名字嗎?」阿宏問道。
「廢話。』右常順瞪他一眼。
「噢!」阿宏搔搔頭,「我想想,這名字有點耳熟,府裡的小姐太多了,一時也記不清,不過這名字我好像聽過……」
「你快點想好不好?」古常順急得想罵人。
「啊——我想起來了。」阿宏猛地一擊掌。
「她是第幾個小姐?」古常順急得直搖他。
「她不是小姐。」
「啊?」他張大嘴。
「她結婚了。」
古常順只覺青天霹靂,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結婚了?
「順哥、順哥,你別嚇人。」阿宏嚇得也跪在他面前。
「她結婚了?」古常順覺得一陣暈眩,他要昏倒了。
「是啊!不過最近離婚了——」
古常順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前後搖晃。「你說什麼?」他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