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樓雨晴
隨君歡頭一偏,避開了他的手。
他手又移了過去,她依然故我;他癟了癟嘴,苦惱道:「妳不要亂動啦,不然我掀不到。」
在他碰著頭巾之前,她早一步扯了下來。「於寫意,你不要碰我!」
於寫意偏著頭,不甚明白地看著她。
奇怪,繡姨明明說,成親是很開心的一件事情,他以為她會和他一樣高興的,不是這樣的嗎?為什麼她吼得像虎姑婆?
想不通的事情,他決定先擺一邊。
「妳要不要先把那個拿下來?」他指了指她頂上的鳳冠。那個看起來就是很重的樣子,他好擔心會壓壞了他的歡兒。
「我叫你不要過來,你聽不懂嗎?」她退至床邊,避開他的碰觸。
於寫意看著自己的手,口吻無辜。「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錯?呵,有嗎?你是高高在上的於大少爺,只要是你做的,全都是對的,旁人都得任你擺佈,小女子卑賤,哪敢說您一句不是?」她低低地笑了聲。
於寫意皺了下眉。他是喜歡看她笑,但不是這樣。她笑得像在哭,他看得好難過,他不要她這樣。
「妳──在氣我嗎?」
「呵,難得!於大少爺居然聽得出我的諷刺,顯然你白癡得還不夠徹底。」她知道這話是惡毒了些,但她滿腔的屈辱又有誰知道?她只想報復、想發洩心中的憤怒,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
「我、我並不笨,我知道妳不開心,我、我」他急急地說道,想表示什麼,卻抓不出適當的詞句,更加語無倫次。「我不知道奶奶說,妳是我的娘子,我可以抱妳,可以和妳一起睡、一起生小寶寶的,我有好多事情想和妳做,可是、可是妳卻不讓我抱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妳才會這麼生氣我真的不知道妳告訴我好嗎?」他又心慌、又無措,仰著臉詢問。
「你也會理會我的感受嗎?那當你自作主張的決定別人的命運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是啊,你是有錢,所以買得起我,也買得起十個八個的女人,但是有錢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恣意將別人的人生捏圓搓扁嗎?我是個人,不是畜生啊!我也有情緒、有自尊的,可是你尊重過我沒有!你這麼做,只是在羞辱我,你懂不懂!」她不再壓抑,吼出了心頭的悲恨。
懂了,他都聽懂了,原來她並不想當他的娘子。
奶奶說,成親之前,夫妻不可以見面,不然會不吉利。他每天都好想她,但是他不敢去她舅父那兒找她,怕萬一招來不祥,他就不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他真的不知道該去問她一聲,更不曉得她其實是被逼著嫁他的。
他沒有要逼她啊!他只想疼她、保護她,讓她很快樂、很快樂,這樣而已,難道不對嗎?
「那,妳是不是不想幫我生小寶寶了?」他好失望。本來以為可以的,他好想看她生出來的小小歡兒
「休想,這輩子你都休想!」漠視他渴求的面容,她殘忍地響應。
「妳討厭我?」他垂下頭,聲音低低的,表情一時看不真切。
「對,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你永遠都別想我會向你妥協。」她想也沒想,口氣吼了出來。
他低斂著眼,藏起那抹受了傷的神色。「妳希望我怎麼做?」
「滾開,不要讓我看到你!」
「那──我知道了。」他喃喃道,神情落寞地轉身離開新房。
隨君歡愕然看著關上的房門。
他就這樣走了?
稍稍冷靜下來,她忍不住自問:她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整晚輾轉反側,一直到桌上的大喜紅燭即將燒盡,才迷迷糊糊地跌入夢鄉。
門外忽地傳來「咚」地一聲,像是物體撞到門板的聲響,又把她由睡夢中拉了出來。她翻了個身,目光接觸到桌面上的鳳冠。
本來,她是預備拿它來砸死於寫意的,但是不知怎地,見到他那副樸樣,她就是砸不下手。
也許,他真的是無心傷害她的吧!畢竟現在的他,像個孩子似的,連渴求都是單純直接的,哪會想那麼多?
可是那又怎樣?傷害造成就是造成了,不會因為他的無心而改變什麼,她嫁了個她根本不愛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不見得愛她,說穿了,他只是寂寞,想找個人來陪他,就算不是她,也會是別人,可是她呢?陷入這樣一樁兒戲的婚姻,她這輩子難道就這樣完了嗎?
守著空床冷被,她無法不怨懟,而造成這一切的,是他!
歎了口氣,她下床稍作梳洗後,推開了房門。
「呀!」蜷坐在門口的身影冷不防嚇著了她,而,她的驚呼聲也很公平的嚇到他。
「咚!」腦袋瓜吻上門框,撞了個結結實實。
「唔,好痛!」於寫意癟著嘴抱怨,揉著頭上剛出爐的腫包,迷迷糊糊地仰頭看去。「啊,妳醒了呀!」
睡意跑了個精光,他跳了起來,東張西望的,不知在慌張什麼。
「你做什麼?」本來打定主意不理他的,可看他慌亂的樣子,忍不住問出口。
「我不知道妳會這麼早起來我不是故意要讓妳看見的哦」看樣子,他是預備把自己藏起來,卻苦惱地發現沒地方可躲。
隨君歡一愣,會過意來。
他把她昨晚的話當真了?
「既然知道我不想見到你,為什麼還要守在門口?」
「昨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啊,大家一定會特別注意我們,如果,被發現我睡在別的地方,那那對妳不好。」
說他傻,偏偏他心思又如此細密。
隨君歡訝異地瞪大眼,打量他微濕的發、凍得發白的唇、額頭腫了一個大包,她很快的領悟到今早聽到那個撞到門板的「東西」是什麼。
「你一整晚都在這裡,沒離開過?」而且凍著露水,吹了一夜的刺骨寒風?
她裹著暖被都覺得冷了,何況何況他她都不顧情面的把他給趕了出來,他還一心為她設想,他、他真是個十足的傻子!
見她不言不語,他絞著手指,低垂著頭不敢看她。「我以後不會了,妳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難以形容這一刻是什麼感受,說不出來的感覺揪握住心房。
「要就進來,縮在門口能看嗎?」她刻意擺出最差勁的態度。
「可、可以嗎?」他張大眼,小心翼翼。
「這是你的房間,要走也是我走。」對,就是這樣!絕對不是她不忍心的關係。她努力說服自己。
他用力搖頭。「可是我不要妳走啊」
「你到底要不要進來!」她不耐煩地揚聲一吼。
「要!」他飛快道,下一刻人已在房內。
她翻出一套衣裳,朝他當頭丟去。「換下來。」
於寫意笨拙地由一堆衣物中鑽出頭來,不敢有第二句話,動作迅速地換下身上那套凍了一夜露水、濕氣甚重的衣衫,怕再慢一點會令她抓狂,穿得手忙腳亂。
「笨蛋!」她沒好氣地罵道,替他翻好領口、拉整外衫。「坐下。」
「哦。」正襟危坐。
她手中多了瓶藥膏,挖了些許在他額前推揉,出手極重,動作集惡劣、粗魯於一身,很有惡整人的嫌疑。
「哇!好痛、好痛──」果然,慘叫聲直穿雲霄。
「閉嘴!」這就是她丈夫嗎?沒出息得讓人想扁他。
被她這麼一瞪,於寫意咬著唇,淚眼汪汪,可憐兮兮地瞅著她,不敢再發出一丁點聲音。
隨君歡懶得看他那張博取同情的臉孔,逕自收起藥瓶。
「歡──」他遲疑地喊了聲。「妳──還怪我嗎?」
她動作一僵,抿緊了唇,別開臉不置一詞。
「我知道了。」他低低地道。
可是沒關係,只要他很努力地對她好,總有一天,她就不會怪他了。
悄悄地,他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並下定決心,要永遠、永遠的和她在一起。
*****
有一種人,他們的心態是很奇怪的,明明自己並不想要,可是當別人得到時,又會心理不平衡地拚命找碴搞破壞。
好比說──姚香織便是一例。
當初,是她堅決不嫁於寫意的,要真嫁了個癡愚的丈夫,她還有什麼臉抬頭見人?不被笑死了。
何況,於寫意也不曉得幾時會好起來,萬一永遠都好不了,她豈非要伴著一個傻傻呆呆的丈夫過一輩子?她才不幹。
所以當於寫意提及娶妻之事時,她等於是吁了口氣,舉著雙手贊成,不遺餘力的積極促成這樁婚事,要不,她還真怕奶奶會堅持要她嫁呢!
她根本不管新娘是誰,反正,等到他好起來的那一天,她還是會想辦法要他休妻,然後改娶她的。
也許就因為看穿了這一層人性的自私與醜陋,才令隨君歡更覺悲辱。她算什麼呢?說白了不過是替死鬼,人家是嬌貴的千金大小姐,她呢?是好是壞,都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任人擺佈,有朝一日,於寫意找回了自己,她就只有下堂遭棄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