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樓雨晴
這回,大哥一定會好生氣、好生氣了吧?
驚急地一片又一片的撿拾著碎塊,嫩白柔皙的雙手被劃出好幾道血口子,都渾然未覺。
「寧兒,妳在做什麼?」
「啊!」她一慌,另一塊碎片劃出深長的血痕,殷紅鮮血迅速滴上瑩白的碎玉上。
莫冷霄變了臉色,火速奔向她。
「啊!」她驚叫,掙扎著想脫離他的掌控。「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大哥別生氣……」
「別亂動!」莫冷霄皺眉,臉色很難看,她毫不懷疑他下一刻就會一掌劈死她──
莫冷霄以袖口按住她滲血的傷口,另一隻手急著從身上摸索出止血散,均勻地撒上,最後才撕下衣衫下襬,裹上雙掌。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雲求悔傻了眼,一句話都說不完整。「我……不小心……打破……」她太震驚,震驚到忘了要害怕他的靠近。
「妳都受傷了,還管打破了什麼東西!」
「可是,那是你……」她看了看地面,他真的知道她犯的是什麼錯嗎?
「我說不重要!」喜愛那只白玉觀音,是因為它渾然天成的神韻像極了她!她怎會不懂?還以為他會為了一個沒有生命的物品責怪她!
莫冷霄揚聲喊道:「香梅、小鵑!帶小姐進房,仔細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其他的傷,還有,喚劉大夫來處理她手上的傷,絕對不許留下一絲疤痕。」
「大、大哥……」她吶吶地喊道。
為什麼不是她想的那樣?她以為,他會憤怒地斥責她,可是他卻只記掛她的傷,完全不在乎她做了什麼……
錯了,有好多事情,她似乎一直都弄錯了……
雖然他從頭到尾口氣都沒多好,也不曾溫聲軟語的安慰她,但一言一行,確實透著心焦……
他──還是以前那個疼她、寵她的大哥嗎?
這一瞬間,她已經沒辦法給自己答案了。
***
「大哥,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放下手中的三字經,軟軟嫩嫩的嗓音問著。
目光由史記移向嬌甜小臉,莫冷霄反問:「問這個做什麼?」
「說嘛!」
「八月十五,正好中秋。」
「是不是那首人家常唸的……但願……什麼久的……」偏著小臉,很拗口地唸道。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莫冷霄好笑地接口。
「對對對,就是那個!大哥是中秋生的,月圓人圓耶!」
莫冷霄笑而不語,看著他純稚可愛的小妹因一點小事而雀躍。
「那,大哥,為什麼人人都有生日,只有我沒有?」
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道妳是幾時生的。
他沈默了,小小寧兒期待的臉兒,令他答不出話來。
「說嘛,大哥一定知道的,對不對?你告訴我,寧兒也好想有個生辰──」
「寧兒──」他不忍,撫著她的臉,心頭泛著酸楚。
「真的沒有嗎?」她好失望,旋即想到什麼,興奮地仰首。「那,這樣好了,我和大哥同一天生辰,好不好?」
他微愕。「寧兒,生辰不是妳決定什麼時候就可以什麼時候的。」
「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時候,既然連名兒都是大哥替我取的,不如生日也分我嘛!」
她的神情是那麼的渴望,莫冷霄看了心疼,輕道:「好,大哥的生日分妳,從現在起,妳的生辰和大哥同一日。」
「真好。」寧兒滿足地笑開。「那,雖然大哥比我老,不能同年,但是我們可以同月同日生,也同年同月同日死,好不好?」
「這話誰教妳的?」他驚異道。這──是情人間生死相許的纏綿誓約啊!
「書上看來的。」
「我只給妳看三字經、千字文!」
「不小心看到的嘛!」小手扯啊扯地,企圖賴過去。「大哥,你還沒說好不好!」
「寧兒,這誓言是得終生相守,不離不棄的。」他沈聲道。
「好啊!」她本來就想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了。
莫冷霄望住她,好一會兒才深深地開口道:「好,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像個得到糖吃的孩子,小小寧兒漾開甜甜笑窩。「那,大哥,你教我唸那首什麼久的好不好?」
莫冷霄不答,摟過小小身子,低低開口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有模有樣地跟著唸誦,一面在他懷中找到最舒適的角落,安心纏賴。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低淺沈穩的低吟,伴著稚氣未脫的嬌嗓相和,一句又一句,溫馨醉人,一聲又一聲,漫過天際,歲歲年年──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為何又想起這首詩?逃避了五年,她一直小心不去碰觸的啊!因為只要一想起,心就會酸得泛疼,莫名想哭。
望著高掛天際的滿月,圓得找不到一絲缺角,今兒個是八月中秋。
月兒太亮,亮得她刺眼,亮得她難以入眠。
桌上那碗原封不動的壽麵早已冷卻,以往每年的今天,身邊總有大哥相陪,往往只是一碗簡單的壽麵、兩顆白煮蛋,兩人找個隱密的地方分著吃,就他們兩人,不受干擾,依偎相陪到天明──
直到五年前那一夜過後,她就再也不過生日,也沒人陪她過了。
但是很奇怪,每年僕人總不會忘記端上一碗壽麵,象徵性的為她賀賀喜。
伸出了手,目光冷不防地停在掌心,她盯著上頭結痂的傷口發怔。
大哥那日的神情,不斷的浮現在腦海,忘都忘不掉。一直到現在,她都還能感受到他暖熱指掌熨貼在她肌膚上的熱度──
事後,他依然沒指責她一句,見面第一句話,只是問她手還疼不疼。
自從親眼見他血刃他生父那一刻起,她就不曾想過他還會有人性溫暖,對她依舊保留兒時的深寵愛憐──
如果,真像姊姊說的那樣,其中另有內情,那她該不該去問?問了,他會不會殺人滅口啊?
她惶惑不定,拿不定主意。
又如果他沒變,而變的人其實是她,那──她的態度會不會傷他極深?
她輕咬下唇,沒多想,端了桌上的壽麵往外奔。
***
更深夜靜。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不應有恨,不應有恨……呵,不應有恨啊!
莫冷霄牽動唇角,站在樓台邊,任寒風吹拂,望住天邊清冷寒月。
這個時候,寧兒該吃過壽麵了吧?就算沒他陪在身邊,他還是希望她別被孤寂吞噬。
每年、每年,她要活下來是那麼的不容易,別人一年一度,輕易換來的生辰,她得用多少的病痛折磨,咬牙才熬得過來,這孱弱的身軀,讓她吃了太多的苦,從小就是這樣。
所以,每熬過一年,他都會陪著她,為她開心,也默默許下心願,祈求明年還能與她共度,一年又一年,直到──她身邊再也容不下他。
他無法為她做什麼,但起碼能以一碗壽麵,為她祝福,見證她的堅強。
無她相陪的生辰,是如此淒冷孤寂,每年,只能獨自吟著他教她的第一首詩,嘗盡咫尺天涯的悲哀。
「大哥──」怯怯的叫喚在耳邊響起。
他甩甩頭,怎會聽到她的聲音呢?早在五年前,她就不再陪著他了啊!真是想她想癡了!
「大哥不想理我嗎?那沒關係,我壽麵放著,你要記得吃──」
莫冷霄錯愕回首。
這不是錯覺,她真的在眼前!
她應該馬上離開的,但是他煢然而立的身影,看來太過蕭索冷寂,她走不開。
他的目光由她臉上往下移,定在那碗原封不動的壽麵上。
「妳沒吃?」
「大哥怎麼知道?」
莫冷霄輕扯唇角,沒回答。
這碗壽麵是他親手煮的,怎會不知?
全莊上下,沒人知道今日是他倆的生辰,寧兒精於琴棋書畫,就是嬌貴柔荑不沾陽春水,更不可能煮得出另一碗來。
「大哥……不吃嗎?」見他沒接過的意願,她侷促不安,方才就這樣衝動的跑來,現在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呃,我知道面冷了,不大好吃……可是生日一定得吃點壽麵的,不然……不然……」糟糕,不然怎麼辦?叫她去煮,恐怕十間灶房都不夠她燒。
莫冷霄沒等她說完,伸手接過壽麵,她已經捧得表情有點僵了。
雲求悔悄悄吁了口氣。「那,我回去了……」
「寧──」他張口欲喚,才發出一個單音,又嚥了回去。
雲求悔止住步伐,遲疑回身。「大哥叫我嗎?」
「妳要不要也吃一點?」此話一出,他便懊悔不已,尤其看到她吃驚的神情後。「算了,妳回去吧!」
不該呀!他不該還癡心妄想的……
雲求悔猶豫地移動腳步,怯怯回身,在走與不走之間掙扎了好半晌──
「不然,我們一起吃,好不好?」她突然走回他面前,語出驚人,被嚇到的反而是莫冷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