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樓雨晴
雲求悔茫然抬眼。她又拖累人了嗎?不可以的,這也許是姊姊今生唯一一次的幸福,她不能害她錯失……
「姊,我會堅強,會試著聽妳的話,妳也去找慕容恩……」
「戀兒,妳在說謊。」這樣善解人意的小妹,讓她好心疼。
「是真的,我答應妳,會很用心去感受大哥的心情,也許、也許就像妳說的那樣,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壞,是人,都有人性溫暖的一面,對不對?」
風解憂不發一語。
有她在,戀兒只會強烈依賴她,一輩子都不會看清莫冷霄為她做了多少。
也許,她是該走開,給這兩個人一個機會,就像雛鳥長大了,母鳥會將牠推出巢外,放牠闖出自己的美麗人生,她不能一輩子守護她的。
何況,還有另一個人,比她更適合守護這只羽翼初成,綻放著美麗風華的小雛鳥。
打死她都不相信,莫冷霄會讓戀兒受到一絲傷害,她有這個自信!
第三章
沐浴過後,莫冷霄坐在床頭,取了棉布,緩慢而仔細地擦拭手中長劍。
敞開的房門並未關上,所以當外頭一有人走動,他立刻就察覺,隨意瞥上一眼,便定住目光不動。
「寧兒?」她最近是怎麼搞的?以前是打死不肯靠近他方圓十尺之內,現在是三天兩頭主動來找他。
旋即想到什麼,他蹙起眉。「妳來做什麼?」昏迷了三天,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又到處亂晃,她是嫌命太長是不是?
一見他難看的臉色,雲求悔以為他厭煩看到她,急道:「我不進去,我把話說完就走……」
入夜了,外頭正冷著,再讓她多站一會兒,他可以肯定她明兒個又下不了床了,她自己就那麼沒自知之明嗎?
「進來!」
「我、可是……」
「要說就進來,否則立刻給我回房!」
也許是他口氣太嚴厲,雲求悔嚇白了臉,戰戰兢兢,不敢違逆。
她沒有辦法,只要一靠近他的氣息範圍內,她就心驚膽跳,無法遏止的惶恐,無邊無際地揪緊了呼吸。
看著他輕拭長劍,劍身銀亮的寒光映照他臉容,她只感覺到令人膽寒的冰冷。
就是那把劍!
她不會忘的,就是那把劍奪去了養父的生命,而他竟然還能若無其事的將劍帶在身邊多年,難道他夜裡都不會作噩夢嗎?
天啊,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已經不敢想。
留意到她細微的情緒變化,莫冷霄看了看手中長劍,不著痕跡地將之收起,不想造成她的壓迫感。
雲求悔悄悄舒了口氣。這樣好多了,至少不會讓她腦海時時刻刻浮現那震駭的一幕。
「大哥──身體好多了嗎?」如果還沒好,她在這個時候來煩他,適當嗎?
莫冷霄奇怪地看她一眼。寧兒幾時也會在意他的健康問題了?
她目光定在桌上那碗藥汁,無法移開。
「生病──要喝藥。」她低嚅。
莫冷霄更意外了,他不以為她真有那麼關心他,她到底想做什麼?
「寧兒,妳有話可以直說。」反正藥早涼了,幾時喝都沒差別。
「大哥先喝藥!」她難得的堅持,換來莫冷霄訝然的眼神。
然而,他並沒多說什麼,捧起藥汁飲盡。
「說吧,什麼事?」
雲求悔抿抿唇,低頭扭絞著衣物,莫冷霄看穿她的不安,也沒催促,耐心等她決定什麼時候要開口。
「是關於……向寒衣的事……大哥,你讓他走好不好?」考慮了好久,她還是決定不說出真相,萬一大哥嚥不下被欺騙的怨恨,生氣起來是會六親不認的,她得護著姊姊。
莫冷霄沈下臉。「他對妳說了什麼?」
「大哥早該讓我知道,我的婚姻是這樣來的,那我就不會……不會沈溺在無知的幸福裡……」鬧了個荒唐的笑話。
「該死的向寒衣!」他承諾過,一輩子不對寧兒說出真相的!而他也警告過他,敢讓寧兒傷一點心,流一滴淚,他絕不會放過他,敢情向寒衣是將他的話當耳邊風了?
「不要怪他,強人所難本來就是我們不對……」
「這是我們的事,與妳無關,妳別管!」
「我要管!這是我的婚姻,就關我的事,我有權發表意見。」
「妳要他,不是嗎?那我替妳留下他,有何不好?」
「當然不好,不是真心要留下來的人,我留了有什麼用?」
她今天很大膽,一直在反抗他。
莫冷霄掩飾著心中的驚異,若無其事地回她。「他想救另一個人,而我能救,這是他甘心付出的代價,很公平。」
「感情是不能這樣議價的,她心裡有好愛、好愛的人了,你知道嗎?那個人對她很重要,所以她不惜代價去救他,那種愛到不顧一切的感情,大哥根本不懂!」
「妳說什麼?」他不懂?她說他不懂?
那麼她以為,他十八年來不離不棄,幾乎付出了生命的守護,又算什麼?
她要向寒衣,好,他給她;她不想看見他,好,他遠遠避到莊裡最偏遠的角落;為了護住她純潔的人生,他甚至讓自己背上萬劫不復的罪業……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懂那種刻骨焚心、死而無怨的感覺了,今天卻換來一句冷心無情的指控,他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悲哀呀你,莫冷霄!
「呵、呵呵──是啊,我是不懂!」他低低地笑著,不為什麼,就是想笑。
大哥的表情好可怕!
雲求悔驚退幾步,好怕他發起狂來,會像對待養父那樣的對待她……
說出那些話,不是不怕,而是為了爭取姊姊的幸福,用盡了一生的勇氣,事實上,她手心正冒著冷汗。
「我知道自己是個累贅,所以大哥才會把我丟給別人,強迫寒衣接受,可是,這對他是不公平的,我不想再負累他人了,如果,大哥不讓他走,那就我走,我不會再拖累你們任何一個人的……」
「寧兒!」這就是她的想法,一個累贅?
她絕對不會知道,對有些人來說,她是多麼重要、更逾生命的寶貝!
見她明明想奪門而出,卻仍抖瑟著嬌荏不堪的身軀,堅決為向寒衣要回自由,他滿心的苦,幾乎滿溢出來,分不清是方才入喉的藥味,還是其他。
「妳──真的很愛向寒衣,是嗎?」愛到無怨無悔,成全他想要的快樂?
當然!那是她唯一的親人,怎能不愛?「求求你,大哥,等不到你點頭,他是不會走的。我會很小心、很小心不讓自己麻煩到你,真的!我不用人照顧,就算寒衣走了,你也不用為我的事費神……」
「夠了!」他低斥!一聲聲的麻煩,一句句的累贅,她就把自己的存在看得如此多餘嗎?
雲求悔驚退一步,瞪大了眼看他。
莫冷霄深吸了口氣,再度掌控好情緒,沈晦黑眸若有所思地望住她。「這,真的是妳要的?」
「嗯!」她連遲疑都不敢,用力點頭。
「那好,我會去跟向寒衣說。」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寧兒的性子是標準的外柔內剛,他若不允,她會言出必行,讓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
***
風解憂走了,而雲求悔又再度回到孤零零的一個人,掉入無邊無際的寂寞。
後來想想,她當初會那麼輕率地將終身托付給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是不是因為這些年來,她都是一個人,孤單怕了,只想找個伴,取代失去莫冷霄後,心中長年的空洞?
所以,僅憑向寒衣救過她一回,又帶給她無以名狀的安全感,她便貿然的決定了終身,是這樣的吧?
她不知道大哥與姊姊究竟談了些什麼,大哥沒有為難的讓她走了,離開的那一天,她抱著姊姊哭啞了嗓子捨不得放手,而大哥只是冷眼旁觀,沒說什麼。
直到姊姊走遠,她都還止不住哭泣,然後,大哥很輕地說了句。「要放手的是妳,那就別哭。」
「我、不哭,不哭了!」她慌忙地抹著淚,不敢再哭,怕他看了心煩。
沒多久,婢女送來一壺熱茶,甘甘甜甜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喝了後,刺疼的喉嚨好多了。
少了風解憂,日子是寂寞的,而她也早習慣了,有時盯著天空,有時看著湖面,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偶爾由恍惚中回神,發現大哥在遠處望著她,可是在察覺她受到驚嚇後,又會無聲無息地離去。
這樣的次數多了,她不再慌亂無措,心知他不會靠近,反而開始研究他沈思的黑眸深處,到底藏著些什麼?
因為太沈浸於自身的思緒,一不留神教裙襬給絆了下,撲跌地撞到桌角,她痛得倒吸了口氣,還沒來得及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一陣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傳入耳中──
按著發疼的腰腹往下看,旋即駭白了臉!
這、這是大哥最喜愛的白玉觀音啊!聽說,大哥時時望著它發怔,心知是他喜愛的物品,她平日連多看一眼都不敢,如今卻──
她心慌意亂地蹲身撿拾,腦子已空白一片,完全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