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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噢!天爺!她咬唇跺腳,眸光往上閃躲,卻直直對入他深邃的瞳裡。

    糟!他的酒窩為什麼……為什麼……教她好難呼吸!?

    從來沒有一個男子能引起她如此怪異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喜愛煜哥,見著他心中喜樂,會生出依賴之情,會渴望他的呵護。她愛在外頭闖蕩,醉心江湖的豪情和俠義,亦結交過幾位男性的俠士,皆屬純粹的友誼。而性情中那些爽朗和瀟灑,在此刻卻抽離開來,變得不像華笑眉了。

    她發怔的模樣帶著嬌氣,紅潤的臉蛋,紅潤的唇瓣,眼眸有些迷濛,他聞到姑娘身上清新的芳香,揉進大自然的氣味,甜甜雅雅的。

    「我不是偷馬賊。」他笑,也不懂為什麼想解釋,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作風。「你的馬,嗯……你喚它琥珀?它很漂亮,我以為是草原上的野馬,然後——」他略頓,目光須臾不離,「我的馬,石龍,它需要一個伴。」

    他善意的解釋讓笑眉有些無措,自己真是誤會他了!?

    咽咽喉頭,輕抿朱唇,她撫觸著琥珀,臉頰自然而然地偎著,與它相互摩挲。

    氣氛陡轉,兩人沉默無語,而大馬和狼犬都有些莫名其妙,讓自己的主子捉弄了,嘶鳴和低狺變得悻悻然的,最後乾脆自動縮口,等情勢明朗再說。

    望住她可愛的發漩,他心底一蕩,又憶及敦煌怫窟中那面偶遇的畫牆。

    「你叫什麼名字?」

    聞言,她動作微僵,思忖著說與不說。她從來不是扭捏作態的姑娘,武林江湖互報姓名是常有的事,她毋需過分在意吧。

    「問人姓名,不是應該先自報名號嗎?」她道,口氣略沖,想掩飾內心慌亂。

    他不以為意,朗聲大笑,「我叫霍希克。」他名字的念法音短而促,低啞嗓音微卷,很有西北部族言語的感覺。

    「你姓霍?」她想到西郊霍去病的墳塚,那位漢代驃騎將軍的戰功一直是她所欽慕的。

    他搖搖頭,「霍希克是我的名,直接譯成漢字的音,至於姓……」他眉心稍擰,似乎思索著一道難題,聳了聳肩。「我不知道我姓什麼。」

    「哪有人不知自己的姓?」她細眉挑起,以為他故意捉弄人。

    霍希克仍舊笑,輕描淡寫地解釋,「我是孤兒。」

    聞言,她又怔,見男子神色淡靜,抿了抿唇才道:「你沒見過你的爹爹和娘親嗎?要不,怎麼連姓都不知道?」

    「我沒見過。」眼神終於離開姑娘的俏顏,他拉攏一邊衣襟拭血,傷口並不嚴重,週遭的血已凝住。

    事實上,他是個棄嬰,連屬於哪個族落他也不知。

    前任的頭子在草原上拾到尚在襁褓中的他,從大狼和天雕嘴中搶下這塊肉,他活了下來,面對更惡劣的環境,接受更嚴厲的考驗,而人的一生,就是在永不歇止的考驗中撐過,他明白,深刻體會,人只有往前邁進,只有強壯自己,才能尊嚴的活著。

    多年以後,穿過塔克拉馬干沙漠,往更遠的高原,他見過與自己長相有幾分雷同的外族,他想,給予他生命的那對男女,應有一個是大食人。

    「我叫華笑眉。」笑眉忽爾說出,恢復爽朗坦率的本性,心中戒意未除,但臉色已和緩許多。

    「你姓華?」換他挑眉,關中棉產以華氏家族馬首是瞻,如今在一望無際的棉田丘陵巧遇一位華姓姑娘,他自然而然心生聯想。

    「嗯,我姓華。笑、眉。」她指著唇邊的笑,又指著細濃的眉。

    「我又不是孤兒,當然有名有姓。」此話一出,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她是心直口快,並非瞧不起人,吐吐舌尖,她頭一甩,很快又說:「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

    對既定的事實,霍希克早已釋懷,他唔地沉吟卻不說話,有種恍惚的感覺,彷彿可以一直道麼瞧著她、靜默地看著,微紅的臉頰、小巧的界尖、豐潤的唇瓣,然後近近吸取她身上好聞的香氣,聽著地清脆圓潤的音珠,一直這樣下去,他可以沉迷其間,毋需清醒。

    笑眉以為他真生氣了,咬咬唇又抿抿唇,想想自己說出那樣的話是惡毒了些。

    「我——」

    「你——」

    「你先說。」

    「你先說。」

    沉默後,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互瞪著,然後一同笑了出來。

    「你想說什麼?」笑眉問。覺得方才一笑削弱了男子高深莫測的神情。

    他不著痕跡地歎息。

    他想問——

    姑娘家住何處?

    今年幾歲?

    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愛不愛吃甜瓜?

    願不願意跟他回蘭州?

    可不可能當他的女人?

    一切來得太快、太匆促,他知道,可心裡有股躁動,不僅石龍找到可人的伴侶,連自己也找到了,他與她初次相遇,直覺替他決定所有,告訴了自己的心,而他向來是行動派的,下了決心,就卯足勁往前行。

    「你願不願意——」

    「笑眉!笑眉!」關鍵時刻,身後丘陵線上出現一個騎馬的身影。

    「煜哥,我在這兒!」她眸光由他臉上抽離,朝著不遠處的影子揮動臂膀,語氣中夾有一絲陡現的欣喜,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了。

    「笑眉。」展煜驅馬而來,須臾已來到他們身邊,見笑眉與一名陌生男子靠近,他心中突兀,接著俐落地翻身下馬。

    「安師傅和劉師傅說你來了,怎麼沒找靜妹和我,卻獨自跑來這兒玩?」他說著,責備人時口氣依然平和,然後手掌極自然地托住她的手肘,不動聲色地將她拉近自己,因為,這個陌生男子不尋常,特別是他流連在笑眉身上的眼光,是計量而謀測的,正打著什麼主意。

    「煜哥,靜姊呢?你沒陪著她?」思及今日在窗外的所見所聞,暫且擺脫的落寞又悄然爬上眉心,他順遂他的動作,身子亳無異議地任他拉近。

    「駱總管遣人來接她回府了,我是出來尋你的。」他頭一調,兩名男子的眼神短兵相接,在極短時間內歸結出評價。他是生意人,面容輕易地掛上笑,神情舒緩。「這位是——」

    「他叫——」笑眉出聲。

    「霍希克。」他搶了她的話頭,自報姓名。他唇邊笑痕還在,卻深沉了起來,金褐的眼盯著笑眉主動攀附在男子臂上的手,信賴的神情,眉宇間怪異的輕愁,頰上似喜似嗔的嫣紅……他有些不是滋味,心頭鬱悶,該死地忘了考量——她有沒有心上人?

    「霍希克——你是銀毛虎!?」展煜微震,道出男子在江湖上的稱號。

    霍希克沒做回應,只深深凝視著笑眉,渴望她是投入他的懷中,而非靠在別的男子身畔,這般難以駕馭的狂情渴慕,連自己亦不能信服。

    「在下展煜,這位是我義妹。」他亦是男人,在這異族高大的男子眼中,明顯地分辨出其中的意味,針對一個姑娘展現出的興趣。

    「閣下前來,所為何事?」銀毛虎出現在關中,在華家棉產範圍,他不得不疑雲暗生,知事情必有蹊蹺,近來河西走廊出了亂子,他多少聽聞。

    「煜哥,他、他——」他的名號如雷貫耳,經提醒,笑眉這才想起:錄毛虎霍希克。她聽過許多關於他的事跡,有褒有貶,說他性情古怪狠厲,行事看重利益,然一旦最諾,矢志必達。下意識打量他的頂帽,她忍不住要去猜想,包裹在裡頭的髮絲是否真如傳聞,每絲每縷都流轉銀白光輝?

    她罵他是偷馬賊,他笑。

    她要狼犬咬他,他八風不動,乖乖地讓黑仔和花斑佔上風。

    她心驚他胸膛上的傷口,他卻無所謂地聳肩,任血滴淌。

    她心直口快說了不好的話傷他,他不怒反笑,逕自地瞧著她不放。

    是古怪極了,可是狠厲?嗯……笑眉恍惚想著,不懂那些人為什麼用這個字詞形容他?

    此時,主人一個眼神示意,石龍輕跑過來,霍希克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對展煜視若無睹,目光真切地鎖在笑眉臉上,嗓音低沉中夾入誓言——

    「姑娘,我們會再相見。」

    在笑眉尚不及反應之際,他忽地傾身,迅雷不及掩耳取走她發上唯一的珠飾,是一朵手工打造的小紅花,含苞待放的熱情,他握在掌心。

    「你!?」笑眉一愣,抬手摀住發頂,眼睜睜見自己的玩意兒落入他手裡。

    「還來!」他、他什麼意思啦?怎麼可以這樣?煜哥都瞧見了!

    霍希克大笑,雙腿踢著馬腹,駕地一聲,灰馬已衝上丘陵線,載著他消失在夕陽西下的那一端,風中還隱隱約的迴盪著他豪邁的笑音。

    「霍希克!」她跺腳,忍不住大喚,身手爽利地跳上琥珀,正打算追擊而去,去要回她的珠花,馬匹尚未掉頭,一邊小手已教展煜握住扯緊,硬是不讓她策馬狂奔。

    「算了,笑眉。」他口氣雖說溫和,卻不容反駁。

    「可是他、他搶我的東西啊!」這個無賴!打開始動地愛馬的主意,她可以不計較,誰知道他變本加厲,搶取她的珠花,雖是不值錢的玩意兒,可這口氣怎生吞忍!?這蠻子,半點也不懂尊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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