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一人一獸相互卯上了。
他伏低身軀,技巧地將重量壓在馬匹頸項,忽地又傳來一聲長哨,栗馬以嘶鳴回應,接著撒蹄狂奔,疾似颶風、迅若閃電。
風強大得幾要讓他睜不開眼,粗厲地打在臉上,每下都是利刃,他卻大笑起來,爽朗豪氣,知道胯下大馬正朝那哨音飛奔,亦想藉機將自己震落。
悍妞兒!辣得緊!
男子的笑聲更狂更烈,好強與好玩的心性張揚而起,夾緊馬腹,他鼓氣噘唇,發出的哨音渾厚獨特,不一會兒,側坡丘陵上一匹灰毛駿馬奔來,體型較栗馬粗獷,後腿勁力不容小覷,每回奔馳如跳如躍,它中途截上,速度比栗馬快,卻故意並駕齊驅,身軀強勢地靠近著、有意無意地推擠著,那栗馬聞到雄性的體味,四蹄雜沓,有些紛亂,速度不由得緩了緩,仍持續奔馳。
「石龍,別嚇著姑娘!」
衣襟教狂風吹開了,古銅色的胸膛結實強壯,肌理分明。他銳眸細瞇,咧嘴笑,露出整齊的白牙,酒窩迷人極了,揚聲對住灰馬大喊:「走!咱們瞧瞧,誰在同你搶姑娘!」
第二章
情況有些古怪,常是她一聲清哨,琥珀即刻便到。
她張望著,發出第二聲長哨,聽到不遠處傳來熟悉的馬蹄,嘶鳴聲不同於以往,彷彿受到驚嚇,變得銳利清厲。
笑眉心一驚,撒腿便跑迎向前去,兩頭狼犬則訓練有素地跟上,一左一右護在她身邊。
另一邊,灰馬的強勢氣息刺激了它,再加上背上的重量無法掙脫,而馬鬃絞在男子手中,栗毛馬的四蹄緩了緩,讓人控住方向。
男子笑聲豪邁,大掌讚許似地撫著它柔軟皮毛,感覺這匹美獸壯健溫熱的肌理,一面朝直要靠近的灰馬道:「石龍,你的姑娘肯睬你啦!」
「你!?偷馬賊!」忽地,嬌聲夾著怒氣,在黃昏霞紅下響起。
栗馬見主人出現,雜亂的蹄步有了方向,它拒絕灰馬的親近,幾個起伏終於奔至笑眉身旁,連帶著,也將那名男子帶到她面前,前者跨在馬背,後者安慰地撫拍著馬頭,他聽見她那聲憤怒的指責,下一瞬,眼瞳中已映入她的面容,而她正揚著一雙亮燦如星的眸子,狠狠地瞪住他。
一時間,霍希克說不出話。
他的心臟打著鼓,咚咚、咚咚、咚咚,由慢而快,由快而慢,又快又慢,似快似慢,失去慣性的節奏,敲得雜亂無章。姑娘抬高的紅潤臉龐,那兩道不馴的眸光,熠熠生輝,穿過他的肉體,直直鑽進他的腦海,刺入他的心。
這時間,霍希克懵了。
吸引如此強烈,有某種熟悉泛上心頭,下意識在記憶中追尋,仿若許久、許久以前,他迷了路,在敦煌千百個石洞中迂迴曲折,無意之問見到的那一面畫牆,熱情的,神秘而難以抗拒。
是新疆高原族的男子?在對方打量自己的同時,笑眉亦暗暗猜測。
西安城除了是與西北商業往來的集中處,外國人不少,城中更混雜著西北許多部落的族人。眼前男子膚色偏褐,濃眉有型,鼻樑直而挺,發包纏在頂帽中,她在城中見過類似的人,鼓是屬於西北部族,不同在於,這個陌生人深刻瘦削的輪廓上有一對深邃無端的眼眸,而他的眼睫太過濃密。
接觸到男子狂烈奇異的目光,極端無禮,毫不掩蓋其中興趣,燒刺的灼感由頭灌至腳下十趾,笑眉臉蛋竟不自主地泛了紅。
栗馬微嘶,鼻頭輕觸著她的頰,這一碰,神智終於攏回。
這無禮的傢伙!甩掉那亂七八糟、無理可循,兼之莫名其妙的羞澀,她放膽怒視,細濃的眉飛揚,下顎傲然挺著,小臉兒紅撲撲,口氣卻氣呼呼的。
「男子漢大丈夫不做正當事,卻來幹這三流勾當!?你羞不羞!?快把琥珀還給我!」
他不語,唇微勾,只顧著瞧她,從姑娘的發稍瞧到小鞋尖,在渾圓的胸脯逗留了會兒,在小腰肢上也停了會兒,猜想雙掌合握該能將她圈起,他看著、想著,末了,兩道視線又循回姑娘可人的臉蛋,這般地光明正大。
「你看什麼看!?」笑眉腳一跺,討厭極了他的注視,雖說她的性子不拘小節、開朗豪情,但教一名陌生男子以那樣古里古怪的眼神打量,任誰都要生氣。她臉蛋一下子變得好紅,也不知是憤怒還是羞澀。
霍希克咧嘴一笑,展現他露齒瞇眼的招牌笑容,低啞地道:「姑娘生得美,我自然是非看不可。」
他邊說邊傾向前,峻臉貼在馬鬃旁,毫無預警拉近兩人距離,有意無意的,男性氣息溫熱地拂過笑眉拍撫馬頭的手背。
她心猛震,迅捷地縮回手,又記起明明自己才是琥珀的主人,若放手,當下就輸了一著,要強的脾性此時卯了上來,不退反進,她兩臂陡地圈住馬頸,小嘴怒斥:「你胡說什麼!?嘴巴不乾不淨!這馬是我的,你下來!」
他可親的笑容落入她的眼,全成可惡。
「你再不下來,我、我不客氣了!」男子的臉有稜有角,離得太近了,原來,他的眼珠子不是黑的,偏褐,又帶點金,流轉著琥珀光。
笑眉,你亂七八糟想些什麼?意識到出軌的心神,她急忙拉回,面頰一片燒熱。
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太、太、太生氣了,這是首次,她遇上這般粗野不教的人。
男子眉一挑,好笑地問:「哦,你打算怎麼對我不客氣?」
說實話,這姑娘不頂美,卻有一股爛漫天真的熱情,從她清亮的眼中迸射而出,三分野性、三分稚氣,不知怎地,極想見她開朗大笑的模樣,定是萬分迷人。
笑眉瞪眼,聽見黑仔和花斑兒蓄勢待發的低咆聲。「我放狗咬你!」
「喔?」他瞥了眼兩頭大狼犬,又移回來鎖住姑娘的俏臉,嗓音低柔,「你的狗兒鬥不過我的馬。」石龍連草原狼都敢鬥,還怕兩隻狼型的犬?
那匹大灰馬很俊,從方才就在三尺外來回踱步,健壯的四蹄穩穩踩踏,流須尾緩動,它窺探著、評量著,那態度好生傲慢。
「那也得鬥過才知!」笑眉冷哼。
萬不得已,她不會唆使狼犬攻擊,因那利牙足可致人於死。
「你下不下來?」她又問。
他喜歡她的聲音,雖說生著氣,話氣不佳,可是好有精神,清清脆脆的,像在燥熱難當的盛夏,大口咬下冰鎮過的甜瓜,清涼沖刷過全身,舒暢。
潔白的牙一閃一閃的,他柔聲問,全然地不由自主,「你叫什麼名字?」
這臭傢伙,把她的警告當成亂風過耳?心中怒火陡熾,她張口揚聲喚道:「黑仔、花斑兒!」
「唬汪——」
兩頭狼犬接到指示後,對住男子一前一後發動攻擊,它們後腿彈勁強,一個跳躍,眼見兩雙前腿已分別搭在他的背心和胸口,利齒森然——
「別傷人!」新的指示陡響。
他兩臂蓄勁,掌握成拳,原要在下一刻同時擊斃二犬,卻聽見她驚慌喊出,知她並非真要致他於死,嚇唬的成分多了些,糊里糊塗地,心頭竟泛起柔軟之情。
若殺了她的愛犬,她必定不歡。
此刻短暫而凶險,他腦中已翻覆無數念頭,臨了卻不出手,而笑眉雖出口制止,狼犬的動作十分迅捷,要立即撤回萬不可能,銳牙仍貼著他的肌膚劃過。
狼犬著地後,仍朝著馬背上的人低咆,齜牙咧嘴的,等著主子接下來的命令。
此時,大灰馬發出凌厲的嘶鳴,似乎頗為不悅,又十分不解,但未得男子指示,它只能繼續踱步,鼻孔忿忿噴氣。
笑眉喘息著,琥珀很不安,她想安撫,才知自己胸口亦跳得急促,她抬眼再度望他,見男子笑得一臉無謂,白牙閃爍。
「你、你流血了。」她訥訥道,盯住一片壯闊的胸肌,瞧不出傷口的深淺,而血細碎的流,沿著塊塊的肌肉蜿蜒而下,敞開的衣襟亦沾得斑斑血點,胸前如此,背後應該也傷著了。
「你為什麼不閃不躲?黑仔和花斑會咬死人的。」他瞧起來多少練過手腳功夫,腰側還配有一把彎刀,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挺直上身不移不動,等著狼犬近身?見他胸前流血,她竟生起罪惡感覺,明明是他的錯,他起的頭,他、他故意挑釁!
可愛的姑娘呵……竟不懂得隱藏心事。霍希克在她眼中捕捉到一絲歉疚,或者,連她自己亦未曾察覺,這招苦肉計收到不錯的效果。
「你不是存心要我的命,我知道。」他忽地翻身下馬,離笑眉僅一步之遙,雙臂抱胸,低聲問:「你不生氣了?」
「我——」笑眉一怔,發現立在面前的他好高大,自己僅及他的胸口,而他流血的裸胸上除新傷外,還細細淺淺留著好幾道傷痕,在古銅肌膚上展現出某種氣勢,她瞠目結舌,忽地腦袋中轟聲大響,火燒上兩頰,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暗數著胸牆上的痕跡。